日鸟崇拜: 当河姆渡 遇见三星堆

河姆渡双鸟朝阳象牙蝶形器及其线图。

上海博物馆东馆“星耀中国”特展上的三星堆双鸟朝阳青铜挂饰与展板上河姆渡双鸟朝阳的对比。

马王堆帛画右上角有明显的“太阳鸟”。

【编者按】

河姆渡,是宁波文化的“前世”。

半个世纪前,它自姚江之滨破土而出。黄金稻谷、“双鸟朝阳”纹饰、干栏式建筑进入教科书,陪伴几代人成长。

河姆渡被发现后的50年,考古成果层出不穷。

今年5·18国际博物馆日,宁波博物院的“远古江南·海陆山河——纪念河姆渡文化发现50周年考古成果特展”,无疑是值得推荐的一个展览。

自今日起,本报推出“何以宁波·‘稻’说古今”专栏,把河姆渡放在中华文化的视野下,进行全新的审读。

那是七千年前的一天,如同这万千年来的每一个早晨,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然后,朝霞满天。

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将沉睡的人们从梦中惊醒。

“日”与“鸟”好像与生俱来的“官配”,总是“合体”出现。

《山海经·大荒东经》里说:“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意思是乌鸦负载着太阳,往返于天地之间,才产生了日出日落。

大汶口文化的“飞鸟负日”、河姆渡的“双鸟朝阳”、三星堆的“太阳轮”和鸟纹、金沙遗址的“四鸟绕日”……都是这样一种组合。

在漫长的时空中,它们互相找寻,遥遥致意,呈现出霍金所说的“遥远的相似性”。

不同文化中的日鸟组合

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是一个“网红”文物云集的热门博物馆。

各种展品中,有一件看似观赏性没那么强的大型青铜“怪物”,圆形,含五道放射芒。学界一般认为,它就是三星堆人塑造的太阳。

“太阳轮”的对面,展示了几件带鸟纹的青铜器,“太阳崇拜”和“鸟崇拜”的说明牌互相照面,一同向世人讲述有关原始信仰的问题。

展板举例其他文化,河姆渡的“双鸟朝阳”自然在其中,此外还有湖北宜昌东门头遗址的“太阳人”、山东泰安大汶口遗址的“飞鸟负日”、陕西渭南泉护村遗址彩陶片上的日鸟图像、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的玉鹰(鹰-猪-太阳合一)、良渚玉璧上的“鸟日合体”,以及成都金沙遗址的“四鸟绕日”……

从距今七千年到距今三千年,这些文物时间跨度大、分布范围广,遍及长江、黄河两岸。它们之间,不存在互相影响的问题,而是不约而同,选择了日与鸟作为模拟和表现的对象——

大汶口陶器上刻划纹的线条“草率”,虚拟性强;

河姆渡的牙雕,雕刻精细,图案完整,两只巨鸟拖着长长的尾巴,昂首相望,振翅欲飞,中央,缓缓升起一轮红日,环绕火焰纹;

泉护村的版本写实,鸟儿飞翔的姿态更加活灵活现;

金沙遗址的太阳神鸟金饰几何化、图案性更强,一片金箔薄如剪纸,内层是涡轮状的太阳,像旋转的火球,外层四只飞鸟首尾相接,充满动感——是它,最终脱颖而出,被国家文物局定为中国文化遗产的标志。

为什么是鸟与日?

万物生长靠太阳。绿色植物通过吸收光能,把二氧化碳和水合成有机物,同时释放氧气,便是光合作用。

古人肯定不知道这个化学方程式,但他们非常敏感地感知到,太阳和万物生长存在密切的关系。

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崩海啸、凶禽猛兽,这些天地自然间的存在对先民来说,皆冥冥莫测、不可控制。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没有太阳,人们在黑暗中难以视物,动植物无法繁殖,农作物没有收成,对太阳产生敬畏与崇拜几乎自然而然。

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说,凡是阳光照耀到的地方,都存在太阳崇拜。阿波罗,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在中国,则有东方特色的夸父逐日、后羿射日。

西方宗教研究领域自然神话学派的代表人物麦克斯·缪勒也曾提出,太阳崇拜是一切神话的核心,太阳神话派生出了其他诸多神话。

《山海经》里,有大量关于太阳的神话,但太阳神话和鸟神话很难完全区分。比如有一款太阳神鸟叫“三足乌”,金乌负日,鸟崇拜和太阳崇拜经常是一回事。

太阳哺育万物,带给世间光明与温暖,象征生命和永恒,是天神的居所;而鸟儿是唯一能够飞上青天、沟通人神的使者,是具有神性的日中之精。

所以,它们经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表现在文物上,典型的便是在太阳中绘刻鸟纹,或在鸟身上绘刻太阳纹。

后者很有代表性的,可见于良渚鸟纹。据学者研究,良渚鸟纹图像中,存在大量“日在鸟腹”的构图模式,可以说是良渚人日鸟复合崇拜的自然描绘。甚至在最著名的良渚神徽中,也存在“鸟日合体”的情况。

源远流长的日鸟崇拜

当我们在时空中来回穿梭,不得不惊讶于文明的连续性与统一性。

距今四五千年前的中国稻作民族地区,几乎都是“太阳鸟”的天下。而太阳纹作为纹饰的一种,被沿用了很久。二里头的太阳纹陶方鼎、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广西桂平出土的东汉铜鼓上,都能见到明显的太阳纹痕迹。

汉代马王堆帛画中,太阳纹与鸟纹“和平共处”,浑然一体。它们还一起进入汉画像石、漆器,北朝墓葬壁画……直到最后,那些来自四面八方,长相千奇百怪的鸟儿们,腾飞到同一片天空之中,汇入“大一统”的源流。

那飞鸟出现在唐代铜镜上,成双成对,比翼齐飞;它们被宋人写入丹青,代表一种独立的绘画门类;它们也出现在明清丝织品上,寄托着美好的寓意。

而当我们回过头来,重新看向七千年前河姆渡的“双鸟朝阳”,依然会惊叹先民的造型能力,那尖凸的鸟喙直冲天际,好像下一秒就要发出锐利的嘶鸣。

1993年,余姚市文化馆研究人员陈忠来在全国吴越文化民间艺术研讨会上分享观点,认为“双鸟朝阳”或称“双鸟舁日”更为确切。《说文》释义,“舁”字是“共举”的意思,图案中的双鸟正是在“拱护”“抬举”着太阳。

不论如何定名,被附着在日鸟纹样上,自由奔放的情感、浪漫瑰丽的精神、朴素热烈的祈愿一如既往。就如万千年来的每一个清晨,红日初升,飞鸟惊空,天地涌动着希望与美好。

记者 顾嘉懿

2024-05-17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53176.html 1 3 日鸟崇拜: 当河姆渡 遇见三星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