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宸
继影射职场打工困境的《太白金星有点烦》和讲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背后南果北运工程的《长安的荔枝》后,作家马伯庸最近又出版了一本全新历史悬疑题材小说《食南之徒》,叙写了一位贪吃、爱吃、也会吃的西汉使节唐蒙出使南越国,最后凭借自身才华,劝动汉武帝,收复该国的故事。可说是以小小美食,撬动了辉煌的历史。
那是在西汉初年,鄱阳县小县丞唐蒙耸动着他那几乎比狗还要灵敏的鼻子,“不务正业”地到处寻觅美食。他对各种食物如数家珍,而且还会做菜,懂享受,搁现在妥妥就是一位十分专业的美食博主。而马伯庸更是寥寥几笔,就将如此鲜活生动的一个古代吃货的形象写得呼之欲出。其实唐蒙此人深藏大才,只不过喜欢韬光养晦而已:他能一眼看穿上面并不想打仗——谁会派一堆“乌合之众”去前线啊;他还从仙草膏这种食物的生长环境,判断出自称来自北部巡哨的人实际是从东面过来的奸细;唐蒙甚至可以驾轻就熟地手绘山川地图——这都是他多年到处遍访美食获得的“附加值”。最有趣的是,这家伙深谙为官之道,知道官当大了,会有危险,所以他在自己的本职岗位上一边“摸鱼”,一边出政绩,让自己不升迁也不降职,对尺度的拿捏,可谓极其精准。
然而哪怕大智若愚如唐蒙,也会身不由己地受到时代风潮的裹挟。这个佛系小县丞因为贪吃,被阴错阳差地任命出使南越国。唐蒙内心对这个任务颇为抵触,可一想到南越乃美食天堂,他到时候可以凭借使节身份,饕餮几顿大餐,便觉得去一趟就去一趟吧。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南越国有的可不仅是美味佳肴,还有激烈的族群对峙、权力争斗、国策兴废等一系列尔虞我诈。而此时的唐蒙,已被卷入其中,不可能再返身出来了。
《食南之徒》在笔者看来,算得上是马伯庸近年来品质极佳的一部小说。首先,人物塑造相当成功。唐蒙是个充满了智慧和趣味的妙人,一个无比热爱生活的吃货。他喜欢美食不假,可他不会为了吃,没有骨骼,丧失节操。相反,唐蒙后来一心想收复南越国的志向,就是源于他对南越少女“甘蔗”的承诺,这一点足见此人重情重义。其次,作品里的美食描写缤纷精彩。譬如唐蒙在军营里埋釜造饭的那个段落就写得活色生香:“赵尉史迟疑地接过一根竹签,张嘴一咬,口腔内顿时汁水四溅,这腰子烤得外焦里嫩,腥鲜交错,一股极致的脂香从口腔直冲头顶,有飘然升仙之妙。待到油味稍散。赵尉史细细再一咂嘴,舌头上还残留着一层辛香与椒香,回味无穷……”书中提到的美食除了这“烤腰子”外,还有仙草膏、胥余果,以及唐蒙初到南越,就主动提出想品尝的当地嘉鱼。顺道说一下,马伯庸在古代美食文化的研究上是花了些工夫的,光汉代的餐具、食具就得有一番详尽的了解,才能写得出书中的种种细节。再次,小说有很强烈的悬疑探案色彩。唐蒙每次破解谜团,依靠的线索就是美食。在他的脑海中,有个近乎信仰的理念:“人会骗人,但食物从来不会。”一种美食的背后就是一份独特的文化特性,一段难忘的乡土记忆。小说中南越国故主赵佗,从秦朝末年活到汉景帝时代,高寿至103岁。但是他的故土在河北真定,战乱中割据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后,自立为王。后来他每遇汉使来访,就会拉着人家聊家常,因为他从没断了思乡之情。这份感情,让他对故乡美食情有独钟。而唐蒙也因窥破了此间奥秘,才探查出赵佗死亡的真相。唐蒙曾言:“查案和烹饪很像,都要从细处入手,一处不对,味道天差地别。”其实在面对南越国朝堂上波谲云诡的一切时,唐蒙也曾辨不清谁忠谁奸。但他最与众不同的是:对美食的观察、探究和敬畏之心。后来,唐蒙对当地一种名叫蜀枸酱的来源进行不懈追踪,这才令自以为仰仗五道险峻山岭庇护便不可能被大汉收复的南越亡了国。马伯庸写出了唐蒙作为一个吃货的执着,也写出了他作为一个大汉使节的智勇和气魄。
《食南之徒》中的美食描写,固然诱得人食指大动,不过这些只是故事的表皮,小说的内核仍是人心、人情。比如作品里有一组互为镜像的人物:西汉大使庄助和副使唐蒙。庄助一出场,那是光彩照人,熠熠生辉,他是个既有文化教养又有武学功夫的青年才俊。且此人慧眼识珠,一眼看出邋遢胖子唐蒙“非池中之物”。然而随着情节推进,读者看到的是庄助的恃才而骄,他总是试图用自己的高贵身份去压制别人,结果却被人家反制。相比之下,貌似毫无汉使风度的唐蒙却总是能察人之所未察,每每急中生智,先一步看到事情真相,从而将问题解决。
当然,也有人说,马伯庸的小说越来越“格式化”了:借助某个历史事件的外壳,用相似的文学手法讲述相似的跌宕故事。但笔者很欣赏马伯庸能在历史缝隙中发现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并以他们为故事主角,让他们发出不被历史长河的巨浪淹没的声音。笔者以为,这些人的故事,同样是不容忽视的华夏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