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子第一次接触到俄罗斯方块是在她大一那年的暑假，姐姐出差去深圳带回来的。那是一个浅蓝色的掌上机，宽度跟一本《新华字典》差不多，再稍微长一点稍微薄一点，据说挺贵的，花了姐姐半个月工资。

这个游戏机的使用率达到了最大化，放假在家的应子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晚上是下班回来的姐姐的独霸时间，白天爸爸妈妈也会趁虚而入。那段时间有时候应子做梦也在打：一个方块下来的时候，眼睛要同时关注第二个要下来的是什么形状，因为得给它预留出合适的位置。最好是整整齐齐摞了一堆就留旁边一个位置的细长条，这个时候来一个棍子刚好笔直插进。完美！

后来毕业分配，应子进了一家知名银行在开发区的支行。慢慢地应子发现，这个银行业余生活最流行的居然是打游戏。差不多每天午休时间都会有很多人聚在会议室，打开角落里的大电视机连上卡片机插上巴掌大的游戏卡，然后激烈的游戏声响起：赤色要塞，魂斗罗，超级玛丽……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俄罗斯方块，好像行长也特爱玩那款。那种卡片机最多只能两个人同时玩，像坦克那种是要两个人配合着一起打的，魂斗罗和俄罗斯方块则是两个人对抗分出个胜负。应子身为新晋老幺自然是很少捞到上场机会的，大多数时间她看到在打的都是行长和几个科长。不过应子倒也不在意这个，她觉得和大家一起边看边评论也很有意思。她更多的实操是周末跟朋友一起玩，她打得挺好的。

有一天工会主席宣布要举行全行俄罗斯方块比赛，淘汰制，最终大奖是一个高级电饭煲。报名的人很多，包括应子。

预赛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应子不知不觉过五关斩六将走到了决赛，她的对手是行长。前一天在家吃晚饭的时候应子充分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支持，他们说：“你肯定能赢，那个高级的电饭煲拿来我们给你留着，以后做嫁妆。”

决赛还是在会议室，差不多所有同事都来观看了。开始前应子有点慌，行长还是戴着他镜片厚厚的眼镜眯着眼笑，拍拍应子的肩：“小应，厉害的，他们都说你打得很好！”

应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算合适，只好挠挠头尴尬地回答：“哪里哪里。”

比赛开始了。

应子立刻进入了那个她熟悉的模式：她不觉得这仅仅是一个游戏，她想象自己是一个瓦匠，平平整整地垒一堵墙然后把它消掉再从头垒起。下来一根棍子马上把它靠右平摊在底部；下来一个Z形把它九十度转以后码在刚才那条棍子的尾部；接下来是一个四方形贴着右边下，摞在第一根棍子上面……各种形状的方块一个接一个地掉下来，应子的经验是在确定一个方块的角度和位置前，一定要看好下一个要掉下来的方块是一个什么样的形状，给它预留出合适的位置，但凡确定以后就那几个动作：翻转，腾挪，最后是快下——毕竟速度也是一个加分项。她还是跟她之前一样玩，在左边整整齐齐空出一竖条的位置等一根棍子，然后笔直插进。看着自己面前的屏幕那一大片倏地消掉又重新从低处开始真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啊。应子知道，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稳住，不要犯错。每一个方块是一个独立的方块又不仅仅是一个方块，它必须以最适合的角度和位置加入到墙体中才有益于最终的结果。如果一两个方块没有处理好留下的空白就会马上增加墙体的高度，让你的局面险象环生。

她忙里偷闲飞快地瞟了一眼左边行长的屏幕，呵，他有点悬的。

就这开小差的一秒种，应子经历了一个凶险瞬间，一个Z形下来她没来得及翻转直接按了快下。应子的汗都快要出来了，马上把精神集中起来睁大眼睛挽回颓势。唉，一步臭招需要好几个来回才能救过来，重新把垒高的方块墙降下来呢。

好在有惊无险！

就这样，全行的老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工会组织的俄罗斯方块大赛中赢了行长。行长亲手给她颁了奖，还拍了拍她的肩。“小应啊，你，打得真好啊……”行长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

虽然应子有点害羞，可是年轻人的高兴和得意是掩藏不住的，同事们的掌声响起来，好像不是那么热烈。沉浸在胜利之中的应子，这时候也是不会细想的。

其实应子是这家银行外汇柜台唯一拥有大学英语四级证书的人，她发现很多业务领导都会只叫她去处理。比如某大厂的外方出纳每个月要来取工资必须有人接待交流；又比如那些三资企业进口设备原料出口产品都要提供相关外文的合同发票装箱单。虽然业余时间爱玩，可是一路以来养成的习惯，应子在工作上绝对是一丝不苟无懈可击的。她慢慢也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外汇柜台可能会提拔她做副柜长。本来也没有考虑这些事情的，可是好几次听闻这些传言以后，她心里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应子更加努力工作，对客户也更加热情，即使碰到不讲道理的事情也会使劲按捺住的火气，在心中默念“平静平静”。

这天在走廊上应子迎面见行长远远走来，她突然有点紧张，要不要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呢？他会不会跟我说什么？

“行长……”应子叫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行长对她点了点头，步履不停地走了。她回到工位上好一阵懊恼，有什么要对领导说的要提前打好腹稿啊，只有这样碰到刚才这种临时场面才能训练有素地脱口而出啊。应子脑中突然浮现出俄罗斯方块游戏时电视屏幕上方那个待命的方块，不是应该提前考虑好它要下落的角度和位置吗？

那次提拔没有她的份，之后几年也没有。应子只是每天安静地上班，业余时间偶尔打游戏。

很多年之后，应子在娘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只电饭煲，它沾满了灰尘默默地呆在橱柜的角落里。那场比赛的三年后一直没有升职的她调离了那个单位，而等她结婚的时候那款电饭煲早就已经过时了她也就没带走。

“如果那次比赛我没有赢，后面的人生经历会怎样呢？”应子在之后的许多年经常会想起那场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