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远

春日融融，和风习习。千年石湫，沧桑安详。伫立古村原来的碶桥边上，我恍惚听到千年前海涛拍岸的声音……

“下灵岩，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谋作斗门于海滨，宿灵岩之旌教院。”（王安石《鄞县经游记》）北宋庆历七年（1047）十一月，县令王安石考察鄞县东乡（现为北仑一带）水利工程时，来到灵岩（今大碶）石湫入海口。船行石湫的大水沟上，远望海浪滔天的东海洋面，他担忧百姓屡受海患所苦，欲在此修筑碶闸。

从南宋《宝庆志县境图》看到，当时“石湫浦”以东全是茫茫大海。“浦”字在古汉语中意为“河川主、支流汇合处或入海口”，石湫浦是石湫入海口；海晏的“芦浦”，就是柴桥芦江入海口。

王安石视察石湫著诗：“蜿蜒水沟穿芦丛，茫茫海滩涉潮涌。天怒水狂生灵忧，嘱民浚渠筑堤垄。”石湫浦芦苇丛生，沟壑纵横，外海波涛汹涌，如遇潮汛，海水侵袭良田、庄稼和房屋，百姓生活将受到严重影响。王安石当下就嘱咐民众疏渠筑碶建堤，这样才能把海潮阻挡在外。

“碶”，是用石头砌的水闸，古代东南沿海百姓发明的一种水利设施。一般来说，沿海有河流或者江河交汇的地方，往往筑碶以拒咸泄洪。

灵岩百姓不畏辛苦，大家齐心协力筑起石湫碶桥，把咸海水顺利阻拦于外。

当地百姓又在王安石率领下，修筑全长15公里的海塘，自孔墅岭下河头焦起，经石湫折向霞浦，最后到穿山海塘，人们称之“荆公堤”或“王公塘”。这堤塘的建成阻止了海潮的侵袭，更好地保护了农田和庄稼。这堤塘至明清时期成了官道，后来大部分塘基渐渐演变成民国时期宁穿公路大碶至穿山段路基，也就是如今329国道的前身。

石湫东面的穿山半岛临海，海晏乡当地百姓也为海潮侵袭所苦。王安石带领海晏的百姓在穿山半岛凿山为堤，修建了穿山碶。今天人们为纪念王安石，在穿山碶原址上新建王安石纪念碑亭。

沧海桑田，光阴飞逝。历经千年的石湫碶桥经多次修建后，今天已不见过去的碶闸，仅保留了普通桥的作用。偶有行人从桥上走过，他还会知道脚下这座桥的历史吗？石湫碶桥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后，悄然隐退于时光的长河之中。

今天石湫附近宁穿路329国道，曾是宁波至舟山的交通要道。有一年春天，我沿着这古老的公路，从大碶出发步行到霞浦，路两旁皆是赏心悦目的水杉树，一棵接着一棵，高大挺拔、蔚然俊秀，密匝的枝叶随风低吟……这些年轻又古老的水杉树成了宁穿路329国道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可有谁会记得，这美丽公路的前身，就是北宋王安石率领民众修筑的海塘——“荆公堤”呢？

转身回望，就是千年。王安石、石湫浦、碶桥、海塘……这些名词渐渐从我们的记忆中走远。

漫步石湫老街，常可见临水而栖的老房子，墙体斑驳开裂，时光不经意留下了它的印痕……绕过围墙本想去探访一下，看到大木门紧锁着，只能作罢。这老屋是真的极寂寞，只有那高高的马头墙，迎着春风诉说着昨日的繁华。

蓝天碧水映衬着粉墙黛瓦，镂空的木窗中间，雕刻着许多精美的图案花纹：禽鸟花草，祥云仙人，典雅古朴，清新精致。江南的老房子似乎不是造出来的，是梦里画出来的那般柔美飘逸。看着这些，人心头也渐渐起了那缕莫名的乡愁。这是美丽的春天的乡愁吧？

也偶有不见大门的旧宅，过路人一眼就望见阳光下的院子：正中横着一根晾晒着衣服的竹竿，蜷伏在墙角的花白猫，慵懒地沉浸在午后阳光里，青石板罅隙间的那些小黄花小蓝花随风微漾……

守着石湫古村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聚在午后老房子的围墙跟下，晒太阳，絮家常，最令他们惦记的话题还是古村的前世今生吧。

随着碶和堤的筑成，当地水利设施逐渐完善，民生经济得到快速发展，到南宋宝庆年间，已形成石湫市，这是北仑历史上最早的街市。商业或经济意义上的乡镇，到宋代时才真正出现，当时以市镇称之。当然随着朝代的不停更迭，乡镇建制也在发生着变化。

千年历史的石湫古村，有着纵横交错的河道，这些河道

应该就是王安石诗句“蜿蜒水沟穿芦丛”中的“水沟”，也是他当年“浮石湫之壑以望海”的“壑”。今天石湫村几乎家家临水，户户栽树，开门推窗即是款款碧水，缓缓东流……

据说，过去柴桥一带往返大碶璎珞的船只，往往都会中途暂泊在石湫河边，船上的人就在碶桥边上的水阁凉亭里喝茶休息。这是老街上最热气腾腾的时候，空气中氤氲着各种声音：招呼声、买卖声、说笑声，人声鼎沸……当街店铺，有李长盛布店、恒康杂货店、豆腐店和大饼店等，南来北往的乡民在这里买回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过去的石湫村，常有蛟川走书、越剧演出这样群众性的文娱活动。蛟川走书是宁波民间特有的说书形式，内容大多是公案、武侠和演义之类。

春天的午后，晒谷场地搭起小平台，乡土气息浓郁的蛟川走书开场了，中年女演员身着旗袍，手执一鼓板，嗓音洪亮，中气十足：“书说大宋杨家将一段。想当初杨家将跟了宋太祖赵匡胤，头不离盔，身不离甲，马不离鞍……”在琴师的二胡和扬琴伴奏下，女演员开始表演《杨家将》……

同样吸引人的还有那些越剧表演，至于表演的内容似乎已不重要，人们关心的是那些花旦，她们才是全场的焦点：精致的妆容、温软的唱腔、袅娜的身姿和长长的水袖，看戏的人没多久就入神了，只是那些闲不住的顽童一个劲地到处乱窜……

石湫老街弥漫着人间最暖的烟火气。

这是一个富有生命气息的春天。

行走在石湫古村，这样的春天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