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三江月

腊 月

□王林军

腊月有两种表情,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一种是冷,气候的冷;一种是热,气氛的热,或者说是人们心头的热,尤其是孩子们的。当然,我说的是我们儿时的腊月。

那时候,腊月的夜里,窗外的西北风,几乎整夜地呼叫着,“呼——啦”,“呼——啦啦”。我们小人儿钻在被窝里,听着有些阴森可怖、啸叫不止的寒风,整个人缩手缩脚,越缩越小,最后简直缩成一团,像个结了茧的蚕宝宝一样,“埋头埋脑”地躲藏在了被窝的深处。

第二天起来,寒风的怒号倒是小了很多,但打开房门,扑面是那种凛冽又清新的冷,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之后,倒也抖擞了精神。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是屋檐下挂满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宝剑似的冰凌子。我们顾不上洗脸吃饭,先找根竹竿,撬起了冰凌子。折下的冰凌子,剑一般拿在手上,或刺,或挑,或抺,或撩,在自家道地上“嗨——哈、嗨——哈”地挥舞起来。直到“啪”的一声,冰凌子断成几截,直到自家屋檐下的冰凌子几乎被撬了个干净,或者直到家里老娘叫过你几通,但依然不见你的身影,气得拿个锅铲或扫把,“恶狠狠”向你冲杀过来的时候,才作罢。

洗过脸,吃过早饭,家里老娘也懒得理你,于是又向道地里挨个摆着的缸缸罐罐寻去。缸罐里只要有水,一律结上了厚厚的冰。一阵小心谨慎地敲敲打打,好不容易把一整个圆形的冰块拿出了缸口,那一种开心,那一种自得,嘿嘿,不用说了!直把小脸蛋憋得通红,小心脏更是“扑通扑通”的,欢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敲出的冰块,拿一截中通的稻秆,一头含在嘴里,一头抵住冰块的中心,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吹气,直到吹出一个小洞洞,然后找一截绳子穿了,像提着一面铜锣一般,呼朋引伴地去村庄里招摇和炫耀。

儿时的腊月,下雪是常态,说下就下。哪像现在,千呼万唤的,望穿秋水的,好不容易看似天遂人愿,雪花儿开始稀稀拉拉地飘起来,人们刚刚开始欢呼、激动,可是那雪还没落到地上,就已化作了无形……下过雪的村庄,白得耀眼,白得圣洁,白得安祥,白得人的心地也是绵绵软软、清清亮亮的。下雪了,村庄不但美得像个童话世界,更给儿时的我们带来无穷的快乐。打雪仗,堆雪人,自然不在话下,我们还去村庄的一个土坡上滑雪。那土坡长五六米,高一米多的样子。我们屁股下垫一块木板,从坡顶上“唰”一下滑下来……尽管坡不是那么长,也不是那么高,滑起来不是那么顺畅,那么刺激,往往需要借点外力,或手脚并用,或让小伙伴在背后使劲地推上一把,但我们还是大呼小叫、人仰马翻地玩得不亦乐乎。

玩过雪,一身湿答答的,尤其是脚上的棉鞋,几乎完全湿透。我们急吼吼跑回家,到家则直奔灶跟间里的灶火洞。坐在灶火洞前,一边帮大人烧火,一边烤自己湿冷的身子和衣服。没一会,便看到自己的衣裤、鞋子,甚至头发上,冒起了一股一股的白汽,整个人烟缭雾绕、仙气飘飘,仿佛就要羽化而登仙。

一上腊月,灶跟间是最“热火”的地方。灶火洞里灶火熊熊,屋顶上的烟囱,整日整日地升腾着或浓或淡的炊烟。刚进腊月头几天,尽管离年还有些日子,但田地上的农活早已告一段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家里老娘,一会烤个芋艿,一会烤个大头菜,一会烤个青菜年糕,算是先为接下来的忙碌火热的日子,做个预热,同时也给我们孩子解个馋。进入腊八,年越来越近,年味越来越浓,灶跟间自然也更加“热火朝天”起来。煮腊八粥,搭浆板做汤果;炒花生,炒瓜子,炒年糕干;尤其是去城里采购了鸡鸭鱼肉等年货,尤其是到了祭祖宗、拜菩萨的谢年日子,烧烧烤烤、蒸蒸煮煮,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息的时候。为着灶跟间里缭绕的香味和弥漫的喜气,我们孩子也像家里的猫狗一般,蹿进蹿出,兴奋不已。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屋子”。也不一定非得二十四那天,选个相对晴暖的日子,一家人撸起袖子就干了起来。扫的扫,拖的拖,拆的拆,洗的洗。掸尘的日子,村庄河埠头上最是闹猛。我们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把拆下的被单窗帘,一趟趟地往河埠头上拎。去得早的时候,河埠头边上还结着一层薄冰,水面更是雾气袅袅,平常再寻常不过的河埠头,这会倒美得像个仙境儿一般。渐渐,河埠头上,人越来越多,大家一边洗洗刷刷,一边说说笑笑;渐渐,冰也化了,日头也越来越暖和了……晚上,睡在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的屋里,盖着晒过日头的被子,心里头感觉,一会暖洋洋的,一会喜洋洋的。

腊月里,村庄上“跑马灯”、“滚龙灯”的开始多了起来。我们孩子一遇上,便跟在人家的屁股后头,随着他们满村庄地跑。相对来说,“跑马灯”简易些,以致我们孩子,几乎人人也能将屁股蛋扭来扭去地唱上几句“哎格伦登哟、依格伦登哟”的马灯调。“滚龙灯”,人数多,场面大,也更精彩些。我们奉化是“中国布龙之乡”,奉化龙,上过京,出过国,那名头可是响当当的。当然,腊月“滚龙灯”,一般也就在人家屋里绕上一圈,说几句吉祥话,意思一下而已。若遇主人家打发的赏钱丰厚,则舞龙队员一个个精神焕发,在人家院里,把一条布龙舞得上天入地、活灵活现,舞得套路迭出、高潮迭起。再若两条布龙在村庄里狭路相逢,双方各不相让,于是便找晒谷场等空旷场地,双方摆下场子,在一干观众的起哄声中,开始你来我往、难分难解地斗起龙来。你一个龙摆头,我一个龙甩尾,你一个飞龙在天,我一个苍龙探海,双方各拼全力,使出看家的本领,一时,但见龙影重重、风起云涌。好家伙,那当真是精彩纷呈、叹为观止,让一干围观的乡亲大呼过瘾,我们小孩更是跳手跳脚,兴奋得“啊!啊!啊”地怪叫不停。

腊月里,村庄上一般还会请戏班子来唱个三五天的戏。唱戏的日子,锣鼓铿锵,胡琴悠扬。演员在戏台上说唱做念,观众在戏台下评头论足。我们孩子虽静不下心看戏,但最喜欢戏文场的那个热闹劲,所以三五成群、五六一伙,在戏文场里上蹿下跳、追逐打闹,直耍得风生水起、山呼海啸。可以这样说,戏文场里的铜锣声,把腊月那种热闹欢喜的气氛,又推向了一个高潮。

2024-02-04 2 2 宁波晚报 content_140848.html 1 3 腊 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