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如
乘坐公共交通
冬日里就着暖阳整理衣物
成沓的厚实与柔软，在掌上传递
让人惊觉温暖的事是容易的
拎上少许日常
一定要放一本未及开封的诗集
从家门口的地铁站带上车
中途辗转，不追赶城市的落日
我们一起迷糊，又相伴询问去路
路过的陌生越多，越让人懂得坚定的意义
多么美好，新年要来
我动用这座城市的全部公共交通迎接
所有的跋涉都不是一个人的
老友相约
多年来，都保持着一个习惯
我并不为一个你而来
但你会在我来时沏下一壶茶
你会恼怒我的不专一
当我对茶的渴望不及你种的那些
微小的多肉，以及随意乱取植物之名
你的不原谅此消彼长
你要赠我亲自照料的植物
我义正词严拒绝。又趁无人注意
捡拾落在泥地上的多肉叶子
那恹然的叶在案前抽出细小成簇的芽
我的炫耀将迢遥而声势浩大
那些不开花的叶
写下苍翠的章节比花期长
涂鸦的诗句小而隽永
就像沏茶时的你，眼底的虔诚
一棵树的怀想
一棵檵木长成参天大树的模样
多少有些惹人注目了
它盘踞了一条街的转角
遒劲的枝干齐齐指向苍穹
只是树梢的末节绵密而软糯
像突然有了心事纷纷折返于地表
这集体的走向呈现出几何之美
在湛蓝的幕布上切割出万缕霞光
又似一幅朦胧的蝇头小楷，错落有致
一个个高悬在半空，不可方物
我瞧了许久，暖阳也陪伴了许久
一些事物要落光了叶子
才能看见细枝末节也自成一景
像是知道新时光要来
它更新了枝头所有的修辞
一个人的梦中之行
一顷池塘，睡莲还在开着花儿
清晨推窗我就能瞧见那花噙着露珠
在淡淡的阳光下楚楚动人模样
它微微颤动，是莲下的鲤鱼在悠游
池岸用大量的岩石镶嵌
冬日未曾掉落的柳叶已蜷曲
小簇分立的芦花开得正艳
一棵火棘，密集的红果盖过绿叶
它跨越一棵金橘，送来一片燃烧的红
又穿过我的心扉，红到天边
我乘着晚霞出发，在夜色里抵达
冬月的月圆在前方引路
它牵动枝头的微风轻声细语
天边的火焰悉数淌进我的诗句
在我一个人赶路时，也有丝丝的甜
我在一扇木门前坐下来
晴朗的冬日，蓝宝石都聚集到了天上
阳光倾城，也阻止不了人间的事物渐渐泛黄
屋舍与田野，被凛冽的寒意晕染成苍茫色
顺着灰墙砖游走人世的地锦落光了叶子
一身筋脉无以繁复地匍匐于一个截面
有一些纤细的枯藤从木门的上方垂挂下来
一扇紧闭的门扉为自已所画的眉黛若隐若现
寒冷的冬日与门前的石墩一起拥有了
灵动的记忆和质朴的美学
我在木门前坐下，如藤蔓舒展四肢百骸
垂挂的枯藤在慵懒的风里挪动时光
姜黄色的木门发出一缕若有似无的轻叹
像是从遥远的乡间传来已经尘封多年的方言
木门在后退，我也在后退，地锦爬满断壁残垣
密集的叶片磅礴如海，我终究
没有喊出盘桓心渊深处的那一缕凄切
就像风吹日晒后黄得不真切的木门
在某个秋天的早晨之后再也无人打开
又一个年等在咫尺开外，宝石蓝缀满天空
我看见，我坐下来的时光久于以往
木门上依旧挂着远山眉黛，风一吹过
金黄色的小碎步窈窕，一些声音不绝如缕
大雪中去见一个人
在江南，被一个念头深度诱惑
躯体，成为或暗或明的道场
无时无刻地突围
一袭深白，连绵的芦花
深白色的精灵，在水湄出没
天地间的尤物，可遇而不可求
它顺着春天的柳枝带来轻柔
有夏日的南风揉捻的芬芳意境
经年累月的眺望，成为季节与山体
暗恋的人，蓦然撞见低垂的稻穗
它的血液里涨满谷物的清香
跋山涉水的劳作日以继夜
躯体里泄漏的光，未能减弱
芦花的白。大雪已经故去
年年相似
剩下一个念头，在纸上横冲直撞
为一个人漫天飞舞的月色
终将衣襟之上的陈旧一次次染白
路过一棵梧桐
在斑驳的枝桠间斟满夕辉
好像无数细碎的青瓷开片
向天空祭出时间的裂纹和寒风的肌理
为数不多的几片叶子低垂着眉目
近处的黄，呼应天边遥远稀薄的蓝
那些鼓鼓囊囊的日头悉数被折叠收纳
一些荒芜从梧桐的流响里掉落
一抹淡淡的忧悒被黄昏拉长
在轻声喊出梧桐这样动听的名字时
一袭彤红结出无数透明的羽翼
镜 像
狗尾巴草在谈笑风生
把寂静的一隅铺满妖娆的暮色
我就蹲在旁边
这种长着无数毛绒绒触角的植物
最擅长叙述远去的事物
咫尺开外的日月湖上
蕉曲的残荷还在勾勒倔强的线条
冬天的霜花和冰冻在深夜出发
荷叶凋零所剩无几
枯萎的枝蔓折下身来
像苍老的身躯俯向大地撒下魔法
平缓如镜的水面支棱起众多
神秘的几何图形
它们引领更多的事物走向另一面
直至，鳞次栉比的楼房氤氲似起伏山峦
暮色簇拥的两个夕阳越靠越近
在狗尾巴花的摇曳里再无彼此
我蹲在现实与想象的更深处
一面光洁如水，一面蠢蠢欲动
腊八节
从昨夜就开始寻找
香米，糯米，小米
绿豆，赤豆，花生，宣莲
还差一样，我看到了晾干的百合
多么令人喜出望外
在鲜有烟火的厨房集齐八方食材
在一盏橘黄色的灯下
一年的“粥”全，在清水里
那样清晰又干净
我看见亲人在远方的忙碌
电话里说着像粥一样软糯的关怀
再深的夜色终将迎来曙光
阴沉的冬也不会阻止一锅粥
在天寒地冻的天气沸腾
慢火熬煮，香气缭绕
小时候的五谷丰登之景愈加立体
许多干涸的事物在节日里醒来
一个日子比粥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