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朱安伟 冯瑄 蒋炜宁

殷 聪 单玉紫枫

“看，绿头鸭！”“那边有两只小白鹭。”……昨天下午，一艘旧渔船改造的“小白船”观鸟台上，孩子们清脆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首次向公众开放的北仑梅山湾候鸟保护基地。借助一笔125万元的生态环境损害赔偿资金，曾经的“生态欠账”已变身“生态富矿”。

宁波市北仑区，世界第一大港——宁波舟山港的核心港区所在地。连续16年货物吞吐量稳居全球第一，宁波舟山港也孕育了一条气势恢宏的临港产业带，大榭石化、亚洲浆纸业、北仑电厂、宁波钢铁等重化企业的集聚，为北仑发展注入强劲动能。

产业结构偏“重”，能源结构偏“煤”，运输结构偏“卡”，但是北仑区并未陷入重工业城市“高耗能、高污染”的困境，而是在“两山”理念指引下，走出一条“哺绿促金”的新路，成为“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双料得主。

“用经济发展成果反哺绿水青山，实现高水平发展与高质量保护双向增益。”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生态文明研究中心主任、教授贺克斌等9位院士、专家在相关会议上认为，北仑“哺绿促金”，是值得其他工业城市借鉴的发展模式。

碳从哪里减？

今年11月，国家能源集团北仑电厂9号机组顺利投产。装机容量增加三分之一，北仑电厂由此成为世界最大火电厂。

让人费解的是，整个北仑区域的污染物排放却实现了零增长。原来，电厂此前已投入50亿元，完成8台机组超低排放改造，为新产能腾出了环境容量。

除了世界最大火电厂，北仑还拥有世界级炼钢厂、全球规模最大的石化园区、最长液化天然气运输管廊……这些“世界级”项目，奠定了北仑作为全国重要能源和原材料基地的地位，也带来了产业结构高碳化的挑战。

如何为重化工业减“碳”？北仑选择刀刃向内，为全国探路。

面对高度集聚的石化产业，针对其产业链超长的特点，大力推进国家级园区循环化改造试点，让上下游全链条的企业副产物被“吃干榨净”。

在北仑青峙化工园区，高架管道穿梭于厂区之间，将环洋碳三产业链循环经济产业园与周边20余家企业紧密相连。

“管道铺到哪里，资源就流动到哪里。”浙江环洋兴华新材料有限公司的现场负责人马亚明一语道破关键。这个总投资65亿元的项目，不仅填补国内新兴产业链空白，更见证了临港工业城市的“循环共生”路——

万华化学产能扩大十余倍，单位能耗、污染物排放反而明显下降；岩东再生水厂每天向宁波钢铁、北仑电厂输送10万吨再生水，解工业用水燃眉之急……

大企业是减碳的主力军，“千军万马”的小微企业是减碳的主战场。

过去，小微园区之间各自为战，企业分别治污，不仅费用高且效率低。北仑鼓励引导工艺相近、产污类似、位置相邻的小微企业共同治污，推动园区内企业废水、废气、固废集中处置。

走进北仑表面处理中心，统一的废水、废气和固废处理，让10家电镀企业轻装上阵。“闻不到异味，也不用担心家门口河道变绿变黑。”园区所在的柴桥街道社区居民王佳静说。

这项全省首创的“绿岛模式”已推广至38个园区，覆盖近千家企业，累计节约治污成本超5000万元。

大吞大吐的港口，也在加快绿色转型。

早在2023年，宁波舟山港就在全国率先实现高压岸电全覆盖，今年前11个月，430余艘次巨轮靠岸就“油改电”，使用岸电860万千瓦时，替代燃油2000余吨，减排二氧化碳5700余吨，相当于1900辆私家车一年的排放总量。

走进梅山港区，5台“巨无霸”风力发电机全速运转，已累计生产绿电超5000万千瓦时。如今的梅山港区，风电、光伏、储能协同发力，绿电占全港能源利用的60%，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绿电码头”，入选全球能源互联网示范项目名录。

不仅如此，北仑正构建全链条碳管控体系，推进穿山港区“风光储氢”多能融合等标杆项目，驱动临港产业深度脱碳。目前港区大型设备百分之百用上了清洁能源。

以绿色低碳发展为治本之策，2024年，北仑地区生产总值和规上工业总产值较“十四五”初期分别增长24.3%和17.2%，单位GDP能耗强度和排放量分别下降16.3%、5.5%，实现主要经济指标与能耗污染排放脱钩。

绿从哪里生？

“这是‘黑脸琵鹭’，全球濒危，上百只一起出现在梅山湾，以前根本不敢想。”自然摄影师张海华新近记录下“鸟中大熊猫”在滩涂上优雅觅食的景象。

时间倒回十年前，梅山湾还是一片废弃滩涂，水质浑浊，生态功能几近丧失。历经多年、投入超20亿元的“蓝色海湾”整治工程，让梅山湾迎来新生。如今这里每年吸引游客超210万人次，入选国家海洋生态修复典型案例。

项目要扩产、港口要堆场、城市要绿地、居民要空间，土地资源短缺与生态空间破碎，是国内重化工业城市的“通病”，北仑以宁波全域国土空间整治国家试点为契机，“向上要空间，向下找增量”，加快促进生态、生产、生活融合发展。

北仑600多平方公里土地上，500余家堆场仓储、2400余支车队星罗棋布，每日超26万辆次货运车辆穿梭，3万余辆集卡昼夜奔忙于城区，噪声、尾气一度让当地百姓不堪其扰。

“这不是交通问题，是空间布局问题。”宁波经济技术开发区开发建设综合局副局长刘严聪坦言，北仑地形狭长，港口物流与城市功能在有限空间内叠加，效率与品质难以兼顾。

三年前，一条特殊的线被划定——沿线建设50米宽的碳汇林廊道，发挥隔音降尘功能。同时，北仑对集卡堆场、集卡车综合服务中心等进行整治，腾挪土地超4000亩，配套建设集约化物流基地。

“这不是简单的割裂，而是为了更有效的融合。”刘严聪解释，通过功能疏解，港口庞大的物流体系被引导至专业通道，为城市腾出宁静空间。

地下，更多沉睡的资源被唤醒。宁波建成亚洲最大的丙烷地下洞库，仅用56亩地面开口，置换了相当于1700亩地表仓储的巨大容量，真正做到了“地上绿水青山，地下金山银山”。今年7月，该项目获颁全国首本地下空间不动产权证。

更大的“空间魔术”，在于对生态“伤疤”的修复。

走进位于春晓街道的国际赛车场，你很难想象，这里曾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矿坑，如今被改造为随山势起伏的国际赛道。引擎的轰鸣取代了往日的沉寂，每年吸引超45万人次游客，昔日的“生态负资产”，如今亩均税收突破40万元。

在北仑瑞岩寺林场，科研人员精心呵护镇海棘螈——存活了1500万年的“活化石”。通过攻克人工繁育技术难关，其幼体成活率从30%大幅提升至85%，累计超3500尾经过野化训练的棘螈回归山林。

从山海到溪涧，“生产、生态、生活”的融合故事不断书写，共同构筑起坚实的“生态家底”：全域共采集鉴定陆域野生动植物2341种、海洋生物509种，生物丰度居临港发达地区前列。

一座工业城市，从此多了份殊荣：2024年，北仑荣获联合国“生物多样性魅力城市”。

城往哪里去？

走进青峙化工园区，民间嗅辨师李明正与环保专家一同对居民投诉的异味问题开展“回头看”，推动小港化剂等企业投入50多万元整改环保问题。

这是针对工业区常见的“邻避”效应，北仑率先推出的民间嗅辨师机制，即邀请公众人员经专业培训后，成为解决环保矛盾的第三方力量。

随着公众环境权益意识增强，因传统决策中公众参与不足、沟通不充分而引发的邻避事件屡屡发生。

“这是工业城市社会治理的共性挑战。”宁波市生态环境局北仑分局局长王涛坦言，通过创新公众参与机制，北仑在全国较早推动环保设施向公众开放，构建起政府、企业、公众协同共治的生态保护体系。北仑现有18家环保设施开放单位，率先建成全国环保设施开放的标杆示范区。

“‘铁水梨花’让人震撼，更没想到其中产生的废气全部得以回收……”走进最早一批向公众开放的宁波钢铁，3条不同特色的参观线路让市民增长见识的同时，也打消了环保疑虑。截至目前，企业累计接待2300余批、6.5万余人参观，同时累计投入60多亿元，实施了百余项超低排放项目。

环保设施向公众开放，像一颗种子，催生了全民参与绿色行动的热潮。

“绿手环”“生态之友”“百灵鸟”“库小二”等志愿者队伍不断涌现，形成了“绿满港城”环保志愿服务品牌，已注册志愿者超万人，服务时长逾10万小时。“绿满港城”行动入选“美丽中国，我是行动者”十佳公众参与案例。

“金山银山”要持续反哺“绿水青山”，还需建立长效投入机制。

北仑构建了“政府+企业+社会”的多元投入体系，将经济发展的“金山银山”持续转化为生态环境治理的“源头活水”，推动发展的“含金量”持续转化为保护的“含绿量”——

向智能制造要绿色生产力，投入上百亿元，建成13家国家级绿色工厂；向数智管理要现代治理力，投入400余万元，建立新污染物识别筛查体系，大榭、台塑、青峙三大化工园区129家涉新污染物或有毒有害物质企业、16种新污染物纳入管控。

社会资本也是生态建设的重要活水。北仑率先成立“两山”环保基金会，从大工业企业募集资金超3000万元，反哺企业抱团治污、区域生态修复、生物多样性保护等生态建设项目。

“工业城市的绿色转型，最终是为了‘港产城人’的和谐共生。”宁波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朱朝寅表示，北仑正将每一个生态痛点转化为发展亮点，期待“‘哺绿促金’的实践，能为更多工业城市蹚出一条发展与保护互促共赢的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