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敏明

古代文人书房讲究，“窗明几净，罗列图书，置榻一张，偃仰啸歌，冥然兀坐”，北方置榻多，江南放小架子床多，其中“偃仰啸歌，冥然兀坐”八字道出了书房床榻之妙用。

笔者不是文人，但也附庸风雅筑书房。书房中陈图书，挂字画，置铜香炉、赏石、盆栽，还添有一张小凉床（小架子床，宁波人唤作小凉床）。此床出自奉化西坞，为清乾隆年间的“五木合做”，榉木做框架，红木做雕花底板，黄杨高嵌，楠木做围屏板，紫檀点缀嵌镶（如点嵌鸟眼睛），最抢眼的是两块黄杨高嵌图板，分别讲述了“苏东坡、秦少游写诗赋词”和“袁天罡、李淳风推算大唐运势”的故事。

这张床在甬上颇有名气，此处暂不细表，且来说说甬上吉木堂艺术馆不久前收藏的一张绍兴嵊州清代中期书房用架子床，高220厘米，长220厘米，宽139厘米。

那天，刚搭好此床，阳光穿窗斜照，榫卯典正，床构虚影，吉子硕大。围屏上楠木开窗，上缀石榴、佛手等吉子。材质用的是浙江楠木，榫卯紧扣，工艺上乘。黑漆包浆浑厚，闪着幽光，仿佛诉说着沉淀的岁月。

整床形制脱俗，雅气逼人。最出彩的是床挂面上七只吉子，五只镂空雕，两只平面浅浮雕。嵊州雕刻贵在“浅和微”，雕出三维感，又不失形象和生动，极具人文意境，实在考验工匠的能力。

七只吉子讲述了七个经典故事。五只镂空雕吉子两大三小，其中一对大吉子的尺寸为架子床上罕见，每只高48厘米，宽17.5厘米，雕的题材是“唐明皇游月宫”和“天仙配福董永”。一对小吉子雕的题材是“文曲星点状元”和“刘阮遇仙”，另外一只小吉子上雕“五子夺魁”。

一对平面浅微雕大吉子，桃形，每只高26.5厘米，宽24厘米，雕的题材是“皇恩赐福郭子仪”和“郭子仪带子接圣旨”，各雕七个人物，以及亭台楼阁、树木围栏。

这张架子床颇有来历。近200年前，此床的主人家是嵊州支鉴路村大户，有身份有地位，院子很大，有大台门，门楣上有条四米长的砖雕，中间塑有“仁义为本”四字。院子房屋十几间合围，雕梁画栋，中间有天井。院子西厢是书房，房内琴棋书画俱全，还置有这张床。到了20世纪40年代末，这张床因故流到本村一农户家。大约在20世纪50年代，又转卖给相隔几里路的金田村一户人家，售价是二块银元加三百斤稻谷。笔者收藏几十年有个体会：好的家具一定出在好的建筑里。古代文人书房之床，绝非单纯的卧具，而是融合实用功能、审美意趣与哲学思考的文化符号，是文人独居其身的“避世桃源”，这张床经历颠沛流离，后又有好的归宿，让人感慨。

嵊州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四面环山，中间是盆地，剡溪居中穿过，李白、杜甫都曾为之赋诗。李白在《别储邕之剡中》有云：“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辞君向天姥，拂石卧秋霜。”诗中明确提及天姥山，显示其对嵊州山水的向往。嵊州“两圣一祖”，乃书圣王羲之、雕圣戴逵与山水诗鼻祖谢灵运。三位大师情系剡溪，归隐嵊州，留下千古风韵。嵊州集江南山水之灵秀和千年文明之厚重，也深深熏陶着木雕工匠。今天，收藏界以收藏到嵊州古代好花板为荣，要“斗板”，最后也是拿嵊州浅微雕花板出场，往往出奇制胜。

旧时江南，差不多村村有业余说书人，农闲时，大家会聚在祠堂，或村里某个去处，大人、小孩或蹲或坐或立，听说书人讲《三国演义》《封神榜》《西厢记》《牡丹亭》等，而古代家具，静静矗立在那里，周身雕琢着千百年传承的经典故事，润物细无声，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说书人。

（应敏明 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