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香学堂——

持续一个多世纪的称呼

仓基漕畔翰香学堂旧影

八字墙门旧影

隐隐飞桥与两眼水池

现存于天一阁的棋枰

操场与教学楼(南楼)旧影

教学楼(北楼)如今挂上了“文保楼”的牌匾

仇柏年

翰香学堂,是老底子传下来的叫法,笔者1962年进此校读书时,它的正式名称早已改为仓基街小学。若算上辛亥革命后“学堂”改称“学校”的时间,翰香学堂的称呼已整整过去了50年,但在我们这代学童口中,依旧叫作翰香学堂。

光阴如梭,如今又过去了60多年,年逾古稀的同学聚会回忆年少时,眉飞色舞,口中蹦出来的仍然是“翰香学堂,翰香学堂”。想不到这称呼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口耳相传,竟能持续一个多世纪。

陈氏家族四代矢志教育

翰香学堂曾经是宁波小学的头块牌子。据《宁波市志》记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历次毕业会考报考中学,翰香学生大多名列前茅。1934年有报道称,翰香小学“成绩优异,社会称誉,迄今学额逾八百,为浙东完全小学之冠”。第一届毕业生中,陈贤志成绩名列全县第一,陈贤禴、陈贤孝也位居前列,故当时有“中学效实,小学翰香”的美誉。翰香学堂虽然只是一座小学,但著名教育家、北大校长蔡元培,经济学泰斗、人口学家马寅初,工商巨头、棉花专家穆藕初等社会名流贤达,都曾到学校做演讲。民法学家徐开墅、断肢再植之父陈中伟、抗日英雄周训典都曾就读于翰香。

翰香学堂也是当时校舍和环境最美的小学。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宁波绝大部分小学还开办在祠堂、庙宇、民房、义庄等处,而翰香学堂早已建起了新式教学楼,有藏书楼、仪器标本储藏室和运动场,教室装有广播设备,为当时罕见。教学楼南面还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园林,假山水池,错落有致;树木参差,郁郁葱葱。学校坐落在南水关里东河与仓基漕转角处,两面临水,波光潋滟,河滨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楼。隔河望去,校园内绿树红瓦,煞是好看。笔者年少时,多次看到有人在河畔水彩写生。

说翰香学堂的历史,得从仓基陈氏说起。仓基陈氏是宁波望族,宋端拱初,由苏州迁至现号称“中国进士第一村”的走马塘,明成化间,其中一支又从走马塘迁城厢仓基。陈氏家族数百年间英贤辈出,其中最令人敬佩且难忘的,一位是直谏敢将徽宗皇帝衣袖拉破的陈禾,另一位是殉难御史陈良谟。但后来陈氏家族一度科第寥落。晚清时,族中有位举人陈愈守(1827年-1873年),原名愈修,字道立,号稻笠,他不甘现状,认为“人生非读书无以养成才识,何所资以供世用”,眼前族人众多,岂无可造之材?于是,经商起家的陈愈守便着意教育事业。

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陈愈守与郡人集资修复日湖文昌阁。同治九年(1870年),设绍科祀,置田二十二亩,房屋一所,以租钱存储,专助仓基族裔乡会试盘费。又与同族及里人蔡筠集资创办日湖义学,还在姜村、定山、杭州办义学及会馆,在教育上投入不少财力和精力。

为了让更多陈氏子弟获得读书机会,陈愈守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拟构书室若干楹”,创办家塾,并以“文翰振其书香”之意取名翰香。可惜当年陈愈守不幸染病,英年早逝。

陈愈守去世后,长子陈隆藻(字子芹)秉承遗训,继办翰香家塾。光绪五年(1879年)在日湖水月桥西、陈氏旧宅旁购地,准备建造学塾。动工前,还请陈劢撰《翰香家塾碑记》,但后因此地“距族聚稍远”而搁置,陈隆藻亦于1888年赍志以殁。

随后,四子隆泽(字子泉)接过兴办翰香家塾的接力棒,在侄子圣佐(字蓉馆)的大力协助下,于1899年筑屋四楹,建成翰香家塾。陈隆泽在《翰香家塾告成记》中感叹,“吾先公肇创之初,为时实二十七年矣”。

那么,翰香家塾坐落于何处呢?《宁城仓基陈氏家谱》里宅图中,有座八字墙门,门西侧注有“翰香学堂”四字。它就是原先的翰香家塾,门前有旗夹石及为都御史陈濂立的都宪坊,位于仓基街东端北侧,东距解放南路七八十米。现今太阳公寓南大门,就坐落于老底子的八字墙门位置。

1905年,清帝诏令废科举、兴学堂。次年,翰香家塾改称翰香小学堂,也就是宁波人叫了百年的“翰香学堂”。

当时翰香学堂仅有教员两人,学额三十名,设修身、经学、国文、历史、地理、算术、格致、图画、乐歌、体操等十科,本族子弟免费入学。为了普及教育,翰香学堂后来也兼收他姓学生,他姓学生的学杂费为“银八圆六角”。

辛亥革命后,进行近现代学制改革,实行男女教育平等,允许初等小学男女同校,并规定将学堂一律改称为学校。于是,翰香学堂更名为陈氏翰香初等小学。1914年出版的《最新宁波城厢图》上,翰香学堂的标注已改为翰香学校,陈愈守最初与人合办的日湖学堂也已改为日湖学校。

1924年,翰香学校不幸毁于火,师生暂时入日湖学校上课。陈愈守长孙陈蓉馆发起重建学校,得到陈氏五房同族协力匡助,将族内各房所属飞盖园土地助作校基,蓉馆先生则独力承担建筑及其他各项经费。

1926年新翰香学校建成,为纪念祖父、翰香倡始人稻笠先生,开课多日的翰香学校选择在当年10月13日即农历九月初七、稻笠先生百岁诞辰时,举行落成典礼。开幕这天异常热闹,学界、商界、政界来宾有500余人,上海还有专人来甬采访、拍摄新闻照片。典礼经鸣炮、奏乐、升旗后,鸣钟开会,宁波地方长官朱道尹、张知事,以及励建侯、袁履登、张葆灵等来宾致颂词,盛赞稻笠先生及伯子子芹、叔子子泉、孙蓉馆,三世一心,兴办教育事业,堪垂弈世。赞扬学校“巍巍翰香,轮奂重新……”学生们兴高采烈,唱欢迎歌、国歌、落成歌、纪念歌等。

此后,翰香小学不断发展,1928年在校外建宿舍,1930年设藏书楼,藏有罕见珍本《四库全书》《万有文库》等5000余卷,还设有仪器标本储藏室,1931年又增设教室楼。但蓉馆先生不幸于1932年去世。次年,教育部长王世杰为其颁捐资兴学一等奖状。

蓉馆先生去世后,其留学美国、主修电械的次子陈俊武,又接过接力棒,继续兴办教育事业,1934年(一说1933年)在校外增设运动场一方。至此,陈氏家族矢志教育,已四代薪火相传。

正当翰香小学欣欣向荣之时,抗战爆发,由于宁波城区屡遭日机空袭,不少学生回乡避难,翰香缩小了城区办学规模,部分转移至樟村。1941年宁波沦陷,翰香小学停办,校舍被器贞中学借用。据说,诺贝尔奖获得者屠呦呦曾在翰香校舍读书。抗战胜利后,翰香小学复校。

1956年,翰香小学改为公办,易名为仓基街小学。

翰香学子回忆“最美小学”

笔者老家在仓基街,与翰香学堂相距不过百米。那时城市十分安静,在家里就能听到翰香学堂的琅琅书声和伴着风琴的稚嫩歌声,《歌唱二小放牛郎》等歌曲的旋律,早在入学前就听熟了。每当周末大扫除时,可看到河对岸学校的两道门打开,里面跳跃出三五成群的学生,有的拿着脸盆、铅桶到埠头打水,有的洗拖把、抹布,叽叽喳喳,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1962年,笔者也到了入学年龄,记得上学前要“面试”。祖母领着我第一次踏进校门,大门旁一位女教师坐在课桌后向我提问,由于紧张,辨别颜色时居然将蓝答成绿了,好在简单数字加减都答对,没失去“入学资格”。人生第一次“重大失误”难以忘怀,记了60多年。

翰香学堂大门北临仓基街,门两侧围墙非常高,两扇大门上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标语。学校北侧,是平面呈“干”字形的建筑,两横是教学楼,中间一竖是连接校门与教学楼以及教学楼之间的廊道。这条廊道是学校的中轴线,向南一直延伸至园林。北侧教学楼至围墙东边,还镶接着一幢附属楼,名曰“恒勤里”。

进入大门,迎面有架木屏风。屏风西侧,墙壁上有两眼小窗,不清楚最初的日常用途,可能是买饭菜票的窗口。但清楚地记得,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学生可以用自己书写的“大字”,递进窗口换取校内自印的“邮票”,用此“邮票”,可将信件寄给校内其他班级的同学。

北侧教学楼中,最引人关注的是廊道西边的储藏室,透过玻璃门窗,可以看见里边存放着队旗、彩旗、洋鼓、铜号、腰鼓等,还有人体模型、彩色地图和各种仪器,很是吸引人。教学楼及附属楼均为两层,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也是两层。穿过两幢教学楼,迎面就是操场。操场南面也是教学楼,西面的楼房底层为礼堂,上层为音乐室等。操场东面与教学楼齐平处筑有围墙,临河的门楼建在围墙偏南位置。

入学几年后,操场迁到学校南侧园林内,老操场进行了改造,中间铺了条甬道,两侧植以花木。西侧的礼堂大概是五开间,东面全敞,地面铺有木地板,兼作体育活动场所,放置有乒乓桌、木马、跳箱等器具。体育课时,玩器具的同学并不多,男生大多滚铁环、打三毛球,女生大多踢毽子、跳皮筋,文静点的学生则下象棋、军棋、弹子跳棋。楼上音乐室没有课桌椅,学生席地而坐,仰着头跟着老师的风琴节拍学唱歌。

穿过南侧教学楼,是一个中式庭院,建筑皆为平房。东侧建筑三开间,中间是穿堂,打开门就是河埠头。西侧建筑平面呈倒“L”形,是我三、四年级时的教室。教室南窗外有一片竹林,春天,竹笋拱破铺满落叶的地面,日日长高,一天一个样,令人难忘。教室缺口处是狭长的小天井,种着一棵细长的枇杷树,高过屋顶,偶尔能见到少许金黄的果实。庭院南面是通往园林的大门,大多数时间是关着的。

我们教室的西边,还有一间教室,房子较低矮,却是校内风景最好的,面南的窗户构成一幅框景,假山、水池、树木、花草皆在其中。回想起来,这间教室有古画中那种乡间学塾的味道。

学校南侧的园林非常有名,不过这是后来才知道的,读书时并不了解。园林最初名曰“飞盖园”,系明代相国余有丁之子所建,彼时园林三面环水,西边的水体称作藕尾漕。飞盖园面积很大,翰香学堂北侧教学楼这些土地,尽在其中。据文献记载,园内池亭花木,极一时之盛,名冠甬城。飞盖园后来日渐破败,“鞫为茂草”“荒凉满目”“赁人厝柩,几成义冢地矣!”再后来,陈蓉馆先生在其南部,按《桃花溪》诗句意境,叠山理水,建傭灌小筑,成了宁波城内十景之一,名曰“飞盖敲棋”。

迈入傭灌小筑,各种花草树木映入眼帘,回想起来有桑树、梧桐、桂树、桃树、女贞、枫杨、蜡梅、紫荆、紫荆、构树、竹子、麦冬等。甬道东侧是一个小型操场,大致能容纳一个班的学生做广播体操,操场四周乔木林立,北侧一棵桑树最为显眼。甬道西侧有一片树林,印象最深的是几树蜡梅,花开时香气袭人。穿过树林是一对圆圆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水中游弋着几条老是长不大的鱼,与那春天里日日拔节长高的竹笋,形成鲜明反差。水池如同一双明亮的眼睛,晶莹透彻,有时会映照出蓝天白云。双池中央有座小桥,名曰“隐隐飞桥”。

水池之南有一座假山,西南两侧用条石筑就,直上直下,如同城墙之壁。东北两侧用太湖石垒筑,玲珑剔透,千姿百态。山上间或有几柱石笋挺立,一棵硕大的梧桐撑起巨大的华盖,挺立山顶平台上。山脚有一个贯穿东北的山洞,北侧洞口有棵粗大的紫藤,枝条在山洞前的树木间攀上又垂下,可以当作秋千玩。

假山上据说还有著名书法家书写的“飞来灵岫”“石矶西畔”等题刻,但没留下印象,可能那时年少,视而不见。留下印象的是半山腰有块巴掌大的“田”,种过水稻,现在推测,它应该是假山瀑布的蓄水处。

假山东侧,是石板铺就的矩形平台,充作操场司令台,台南是用煤渣铺面的大操场。操场东西两端,各立着一个篮球架。东南西三面有很多高大的树木,其中有几棵是桂花树,记得桂花盛开时,老师会在树下铺开草席,摇动树枝,花朵似雪落下。然后,每位同学的课桌上会出现一小堆桂花,让我们挑去花中的杂质。桂花米粒般大小,形如螺旋桨,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野生构树长得很快,叶子像徽章图案,背面毛茸茸的,将它贴在衣服上,破旧的衣衫就成了“将军服”,神气得很。构树红红的果实,夏天成熟,我们称作“野杨梅”,可食,味甜但有点药味。夏季经常与小伙伴一起爬构树捕捉金虫和知了。金虫易捉,运气好时一手能摁住两只;知了难抓,往往手未伸出,“唧”的一声尖叫,飞得无影无踪。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傭灌小筑是按唐代著名书法家、诗人张旭的《桃花溪》意境布局营建的,而我们见时,园林已被改造,两块操场占去了大片面积。猜测原先的傭灌小筑,一定更有诗情画意。

“文革”期间,翰香学堂遭到严重破坏,藏书楼、仪器室、资料室被清洗一空,校史资料所存无几,连傭灌小筑也惨遭毒手,所幸个别名贵树木及石构件被迁移至天一阁。如今,天一阁宝书楼与尊经阁之间的假山上,有一方凿有“知白守黑神运以默,机事机心请谢汉阴”等字的棋枰,就来自傭灌小筑。

1988年5月,翰香小学恢复原名。2013年9月,翰香小学迁至莲桥第东侧,其旧址成为海曙区老年大学、老干部活动中心等组织的活动场所。隐隐飞桥与两眼水池还保留着,一幢老教学楼也保留着,成了文保楼,楼内设有翰香校史展览室。

愿这些见证了几代人薪火相传矢志办学历史、承载着无数翰香学子美好记忆的建筑,能世代留存,以振文翰,以续书香!

2025-03-17 翰香学堂——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204064.html 1 3 持续一个多世纪的称呼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