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四明周刊·视点

韩天衡“拣漏”记

明·黄道周六十岁自撰诗手卷

清·石涛兰花图扇

韩天衡在讲座中。(黄银凤 摄)

宋·眉子纹云池歙砚

明·董其昌“客渚·寒灯”五言联

清·黄牧甫“死后”刻的两方印

黄银凤/文

图片除署名外由韩天衡美术馆提供

在艺术品收藏领域,鱼龙混杂,真伪难辨。如何去伪存真,需要方方面面充分的知识储备,更需要一双经过长期实践磨砺出的火眼金睛。

10月26日,在宁波图书馆福庆馆一楼报告厅,围绕“拣漏——艺术品收藏的故事”,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篆刻艺术院名誉院长、西泠印社名誉社长韩天衡展开分享。

韩天衡认为,搞收藏鉴赏必须具备六种能力:眼力、财力、魄力、毅力、学力、预判力。他说,没有眼力不足以言真;没有财力不足以讲“精”;没有魄力,那往往就会与物失之交臂,一辈子懊悔;没有毅力,就不可能心想事成、物归于己;缺乏学力,就失去综合判断的可能;没有预判力,行动滞后,悔不当初。

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韩天衡与大家聊艺术、谈鉴赏,并通过近20件藏品,向观众讲述每一件藏品的艺术价值,分享藏品背后耐人寻味的故事。

和宁波有缘

第一次来宁波就“拣”了“漏”

韩天衡1940年生于上海,擅长书法、国画、篆刻、美术理论及书画印鉴赏,2017年受聘为首批宁波市文艺大师。

10月26日的讲座是2024年宁波“文艺大师开课了”第五场活动。作为宁波文艺大师,韩天衡在获得“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不久,就抽出时间来宁波,给听众朋友送上了一场精彩的艺术品收藏讲座。

韩天衡是宁波女婿,与宁波渊源很深。

他连续三轮受聘为宁波市文艺大师,来宁波开展了一系列的专业展览、学术讲座、艺术交流等活动,如在宁波博物馆举办“海上风·甬江涛”韩天衡文艺大师工作室公共艺术教育周暨“不逾矩不——韩天衡学艺七十年书画印展”和“我的鉴赏观”专题讲座,在宁波美术馆举办“不忘初心——韩天衡书画篆刻作品展暨百乐雅集、宁波市书协创作委员作品展”和“吴昌硕画风·印格·石鼓文”专题讲座,在宁波印社举办“他山之玉域外印章特展”“韩天衡书画印小品展”和“理念的光辉——再论明清篆刻流派的创新”“中国印文化”专题讲座,在天一阁举办“文砚在甬——历代铭文砚展”等。

今年10月19日,韩天衡现身天一阁,与宁波艺术爱好者分享“兰室之乐——中国书房雅趣”。

韩天衡在艺术创作之余喜好收藏,沉浸其间六十多年。悠长岁月中,花钱买赝品者有之,乐极而后悲者有之,但“拣漏”之幸事也有之。

61年前,韩天衡第一次踏上宁波这片土地,热爱古玩的他,在宁波一家旧货店买到了那时候他认为很好的端砚。“当时只要三块钱,老板告诉我,这其实是红石砚,和端砚不一样的。”从这件小事,韩天衡认为宁波人经商善良、诚实,对宁波这座城市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早期玩收藏不一定靠钱

1.5元“拣漏”极品歙砚

韩天衡自幼受家庭影响,也因为与生俱来的爱好,从小就喜欢搜集以书画印为主的艺术品。

1969年,韩天衡便有幸以20元的价格,收到过一件重器——“初唐人书大智度经”。

“唐人写经”收藏以1900年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发现为分野,从那时起,原先稀如凤毛麟角、黄金难易的唐人墨迹被大量发现,但大量经卷被西方劫掠,留在国内的并不多。

当时,韩天衡结束军旅生涯参加工作不久,经同事推荐偶然间得到这件“宝贝”。

经卷长六米,书字五千,首尾贯一,品相洁净完整,是一件出自敦煌石窟的佳作,呈现出初唐书写所特有的精严、娟秀与纯正。

后来,韩天衡请老师谢稚柳、陆俨少为这件珍宝题跋。谢老、陆老看了后都赞不绝口,谢稚柳欣然在经卷引首题写了“初唐人书大智度经”几个大字,陆俨少在后面绘画并题跋,这件藏品因此更显珍贵了。

韩天衡60多年前“拣漏”一方“宋代眉子纹云池歙砚”的故事,也颇富戏剧性。

1960年,韩天衡接到母亲离世的电报,返沪奔丧。他急赶长途汽车由温州抵金华,再购火车票回沪。在金华等车的时间里,韩天衡上街市闲逛,看到一家旧货店久未擦抹的玻璃橱里隐约有方旧砚,从形制上看像是宋元之间的物品,宿墨厚积,石材不明,店员称售价1.5元。他见门口有水龙头,要求洗净后再定,然而因积墨太久,又泡又洗,整整洗了一个小时后才看清是上品的歙砚。

“这方歙砚的砚塘里有两条长长的眉子纹,据此形制我立刻判断它是宋代的歙砚,因为宋代歙砚取材会把眉子纹作垂直状态,清代以后制作歙砚,眉子纹皆作横向。我当即购下捎回上海。也正是用这方新购入的古砚,第一回研墨恭敬地在花圈上写下‘母亲大人千古’的挽签。六十年前的往事,犹在眼前。”韩天衡回忆道。

“拣漏”不单靠运气

更需提高鉴赏能力

“收藏‘拣漏’不容易,如今收藏队伍之大,伪作水平之高,堪称古未有之。搞艺术品收藏,最重要的能力就是眼力,而眼力的锻炼并不是那么简单。鉴定真假,还要有各方面知识的储备。”韩天衡向宁波藏友传授收藏要领。

1995年,韩天衡成功收藏一件“明代黄道周六十岁自撰诗手卷”。

当时,韩天衡老家一画商携此手卷给他看,要价7.5万元。黄道周是福建漳浦人,明诚堂是他的讲学处,“此手卷内容是黄道周60岁在明诚堂时所书诗十首,是黄道周艺术成熟期的代表作,是这位大名家的精品之作。”于是,韩天衡掏钱买下这件手卷。

之后,闻讯赶来的多家出版社找到韩天衡,要求把这件手卷拿去出版。

“其实,‘拣漏’的乐趣,是那种偶见心仪‘宝贝’时强磁性的吸引力,讨价还价较量时的脑力,乃至‘宝贝’到手归己时那瞬间而又永恒的甜蜜的获得感,这些都不是以金钱可以衡量的。”韩天衡说。

韩天衡收藏清代黄牧甫“死后”刻的两方印的故事,在国内收藏圈传为美谈。

1990年,韩天衡去安徽旅行,先去歙县,有位朋友告知,手里有两枚印,为黄牧甫款,但边款上刻的年款比记载中黄牧甫去世的年份晚,无人敢要,因此一直未能出手。

韩天衡请他取出一看,一方“方文寯印”,边款里明明白白记着“戊申五月”。另一方“新安方文寯字彦伯印”,边款里记着“戊申长至”,长至即夏至,在农历五月。戊申是1909年,彼时,学界公认黄牧甫卒于1908年,享年60岁。如此算来,这两方印岂不是他“死后”刻的?

韩天衡认为,这两方印大气磅礴,从其风格、章法、用刀、边款文字判断,它们是黄牧甫晚年精品之作。在韩天衡看来,不论在清末,还是近现代,黄牧甫那把刀,无人可以比肩。

打定了主意,韩天衡便问价。那位藏家觉得反正卖不掉,开价1500元,并要了一副韩天衡写的对联,双方顺利成交了。

为了这两方印,韩天衡开始寻访,去了安徽黟县黄牧甫后人处,问黄牧甫去世的具体年份,他们称无家谱,据先人记忆说是死于1908年的春节时。可见卒年是缺乏原始文字记载的。后来韩天衡又翻查所有能见到的海内外黄牧甫书画印作,看见作于1908年中期乃至署有“年六十一”的印款的作品数件,从而佐证了两印确非“死后之作”。

韩天衡的考证得到学界认可,从此更正记载,从而为黄牧甫“加了一年的寿辰”。

这个事情也从侧面说明,搞收藏一定要自己钻研,尽信书不如无书。

要有预判力

玩收藏领先一步很重要

收藏圈有一句话:不是精品不动心。精的东西一定是贵的,特别是在今天。

“玩收藏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是沾了一些光。一是我起步早,二是我眼光还可以,而眼力可以转化为财力。我总结过四句话,从假的里面找真的、从差的里面觅精的、用小钱去买珍贵的、用自己的旧藏去换我需要的,如此你同样可以收到很多的精品。”韩天衡这样总结自己的收藏心得。

韩天衡强调,搞收藏,预判力非常重要,要知道风起于青蘋之末。玩艺术品当然什么时候进去都不晚,但是领先一步很重要。占得先机总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也是一件证明你有智慧的事情。

早在1966年,当他遇见有人售卖董其昌的一副“客渚·寒灯”五言对联时,就痛快地当场付款。

“书艺好而人品不好几乎是对董其昌的定评,这是颇令人遗憾的。但我对董其昌的艺术是很佩服的,他的诗书画文、鉴赏收藏,都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不为其人品所掩。”韩天衡说。

现代人对八大山人推崇备至,殊不知,八大山人画山水起初是跟董其昌学的。

这副“客渚·寒灯”五言对联打动韩天衡的,是笔墨流动间给人以秀、逸、松、雅的感觉。董其昌的书法作品于冲淡中见幽远,自然中含空灵,呈现出淡泊宁静、潇洒自如的个人风格,此副对联就是其中的杰作。

二十多年前,韩天衡在一家画廊看到一件清代石涛兰花图扇。该图扇被置于墙角,无人问津。韩天衡判断它是石涛真迹,当即以一万元购得。

在明清画史上,画僧石涛是位特立独行的奇才。但自清代至近现代的艺术收藏领域,一直都是“四王吴恽”当道。

“四王吴恽”是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恽寿平六位清初画家的合称,画史上称为“清六家”。

在韩天衡看来,相比“正统”的“四王吴恽”,他更看重石涛画中的真趣,因为石涛总是到生活中去观察、找寻灵感,这让他的画充满生机和活力,而这样的作品更具生命力。

对于收藏“先人一步”的重要性和获得感,韩天衡讲了个故事。2003年,韩天衡在日本古董店收到过一件明代御用五爪龙纹剔红笔。五爪龙仅为御用,且髹漆、剔红工艺繁复,当时像这样珍贵的剔红漆器只能在日本的国立博物馆才能见到,市场上极为少见。当时韩天衡就靠这种“先人一步”的智识,花50万日元(约3万元人民币),把这件漆器带回了家。

韩天衡多年来用工资、津贴、稿费等一点一点购得的“旧物”,在今天已成为难得一见的“国宝”。“这些东西于我是请回来的老师,也称得上是伴侣,每有人出高价求售,我都婉拒了。”韩天衡讲述着他收藏的初衷,并表示不将收藏品视为金钱财富,而是注重它们的文化价值。2011年,他向国家捐赠1136件艺术珍品。

2024-11-04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82614.html 1 3 韩天衡“拣漏”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