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单玉紫枫 张芯蕊 文/摄
那是1200多年前，唐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旅华两年的空海大师即将返航，明州是他离开中国前的最后一站。
他最后一次回望，华夏五光十色，潮声如雷，一曲《长恨歌》荡气回肠。
多年后，以他的经历为素材，日本作家梦枕貘创作了小说《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之后，这篇小说又被中国导演陈凯歌改编为玄幻电影《妖猫传》。
今天，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为纪念自唐归日的空海大师诞生1250年，一场“神护寺——空海与真言密教的起源”特展正在举行。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了解那段互鉴的历史。
海浪呼啸千年，从未阻断海两边的人。
8月上旬，“蓝色脉动——中华海洋文明探源”全媒体采访活动“文明互鉴海外行”采访小组来到日本，探寻海洋文明交流互鉴的历史脉络和现实影响。
A
那些人
南宋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明州城修路。三位旅居日本博多（现福冈市）的商人丁渊、张远、张公意闻讯后，每人舍钱十贯，捐助建材。他们的名字，连同介绍这桩善举的文字，被永久地镌刻在三块石料上。
宁波博物院学术研究部工作人员莫意达说，这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关于华侨为宁波捐资的记录。
历史，偶然中也有必然——当一拨拨海外来客奔“甬”而来，一批批向海而生的宁波人同样热烈地望向海外。
他们从宁波出发，到达当时的著名港口博多、神户、大阪、长崎，集聚形成了日本历史上最早的唐坊，以及唐人町、唐津、唐人原、唐人川、唐浜、唐防地等。
那些街巷，一如宁波人对故土的热爱，像海风，一下子就闻到其独特的气息。其中最著名的当数朱舜水。
舜水先生，本不叫舜水。他原名朱之瑜，“之”乎者也，怀瑾握“瑜”。明朝灭亡时，他45岁。清兵入关，强制汉人剃发易服，一介儒生朱之瑜远涉重洋，先后到越南、日本“乞师”，以图反清复明。
66岁，人生已至暮年。王朝更迭已成遥远的梦，传道授业才是生活的勇气。他应当时德川幕府的副将军和水户侯德川光圀邀请，赴江户讲学。
执弟子礼的德川光圀为表尊重，不敢称名称字。朱之瑜就以故乡余姚的“舜水”为号，以示自己不忘故乡之水。
舜水隔山川，世事两茫茫。他的讲学却奠定了日本水户学的根基，对日本儒学发展及东亚文化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
今年3月，宁波出版社出版《朱舜水集》，特地把首发式搬到了日本。宁波出版社社长袁志坚说，关于中华海洋文明探源，“探”得越深越久，就越会发现海上不仅有丝绸之路、青瓷之路，还有文化之路，朱舜水正是这样一位跨国的文化传释人物，他将中华文明的种子撒向海外。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现在日本东京最大的孔庙——汤岛圣堂，是根据朱舜水的《学宫图说》而监造的；在东京都文京区小石川町，日本国家特别史迹和特别名胜“后乐园”，是300多年前朱舜水亲自设计并命名的。
园名中“后乐”二字的深意，或许每个中国人都能一望而知，典出范仲淹《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东京大学留学生、南开大学（日本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纪雅琦告诉我们，如今以后乐园为中心，这一带已经变成了中日交流基地，旁边就有日中友好会馆，以及沿用“后乐”之名的中国留日学生居住地——后乐寮。
那“后乐”中的情意，宛如时间胶囊，穿越数百年，成为故乡记忆里的碎片，亦是写给未来的诗篇。
归乡万里，斯文永继。
B
那座城
2009年7月，日本第二大博物馆奈良国立博物馆举办了一场特殊的展览——“圣地宁波——日本佛教1300年之源流”特别展。
这是国际著名博物馆第一次以宁波为主题举办的专题展。展览持续了44天。中日考古、文博、佛教等各界人士云集于此。展品是170余件唐宋以来由宁波港口输出的佛教造像、绘画、书法等。在世界美术史上，它们还有个专属名称——“宁波佛画”，亦称“四明佛画”。
彼时，在佛教兴盛、港口便利的双重优势下，在宁波，来华日僧、赴日商贾不断增多。舶载“唐物”流通圈的扩大，也催生出了众多制作佛教绘画的宁波工坊。
“宋至元初，宁波成为我国江南地区的绘画、雕刻作品的制作中心与外输口岸。”宁波大学教授刘恒武说，不同于陶瓷、铜钱等一般航海贸易品，图像类舶载输出物拥有更为丰富的精神意蕴。其中，出自市肆画师之手的宁波佛画，因其笔法细腻、设色典丽考究，成为往来于中日之间的海商与僧侣搜求的对象。
当时佛画的舶出，日方称为“请来”，是一种颇具仪式感的行为。随着中日交流的不断深入，一轴轴宁波佛画作为四明珍物舶往日域，受到日本绘画者欢迎，被日本画师大量临摹，并保存至今。
海风习习，禅音渺渺，这是属于宁波的“枢纽时刻”。
若将那一隙光阴铺展开来，一个更为立体的宁波亦跃然纸上。明成化三年（公元1467年），在奉化江、姚江、甬江三江交汇之地，一艘来自东瀛的遣明使团贡船“寺丸”号缓缓靠岸。
日本画僧雪舟等人走出船舱，跃入眼帘的便是瑰丽的宁波城楼，这是他对中国的第一印象。
千年港城，通江达海，舟楫往来如梭，船夫的号子和水波拍打船舷的声音，是彼时三江繁华的背景音乐。上岸后，雪舟便迫不及待地游走于府城的大街与山水之间。
天封塔、月湖的湖心寺、子城西侧的天宁寺……一众见诸史籍的甬邑胜景，一览无余的江南风物，何以抒怀？唯有一页宣纸、一点墨，化为笔下云烟。
《宁波府城图》是雪舟一系列风景速写中的一幅，也是长达14米的《唐山胜景画稿》长卷中的一段。落款处，雪舟以“四明天童第一座”自署。
那日的风光，那时的邂逅，那满城的繁华，因为他的画，和五百年后的今日遥遥相连，暗香款款，心有戚戚。
“可以说，雪舟不仅捕捉了宁波的外在美，还传达了这座城市的内在诗意与和谐。”在宁波城市展览馆，数字成像的《宁波府城图》坐拥最大的多媒体展厅。讲解员毛微绒解说：“画中宁波府城的轮廓清晰可见。城外千帆海舶风，城内屋宇连片、湖光潋滟，天封塔昂然挺立。相隔五百余年，这幅巨作仍让人宛如立于远山之巅俯瞰。”
跨越多个世纪，穿行无数衰荣。一批批海外来客前赴后继，或许我们可以从无数“他者”眼中的宁波，借镜观己，再见其繁华与美丽。
C
那些事
1984年8月，历经两年多谈判，日本文化精工株式会社社长清水久吾来到余姚，与余姚锻压工具厂签约，成立了浙江首家中日合资企业——宁波长城精工实业有限公司。
第一个“吃螃蟹”效果如何？没人敢打包票。清水久吾始终悬着一颗心。他想不到，从征地、建厂到设备配套，直至生产出成品，长城精工只用了半年，更想不到，企业投产当年就获利56万元，创下了不小的奇迹。
2002年，当日本国际贸易促进协会理事长中田庆雄一口气率210余家日企赴甬，参加同期举办的浙洽会和消博会时，中国的开放度已迥然不同，当年外国人入境量达到1344万人次。
“宁波口岸的发展日新月异，目前港口吞吐量位居中国第二，仅次于上海。日本与宁波贸易发展的潜力相当大。”当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中田庆雄兴奋地说，这是他本人第297次来华！
投资中国，不再是个判断题，而是填空题、选择题，抑或是问答题。
海两边的世界，慢慢交错重叠，已无从分割。
2021年，日本TOD商业模式的鼻祖——阪急百货宣布其海外首店在宁波落户开业。一时，外界惊呼：当国际大牌退潮散场时，日企缘何挥动入场大旗？阪急百货海外首店为什么不选择北上广？
阪急百货笃悠悠地给出了三点答复：第一，开业前阪急百货已对宁波市场进行了长达7年的深入观察和研究，对宁波市场的需求和潜力有着清晰的认识；第二，宁波地理位置优越，具有强大的辐射能力；第三，出于阪急百货自身的品牌理念和战略考虑。综合这些因素，宁波成为其拓展海外市场的理想选择。
事实证明，宁波也担得起这样的期待。作为阪急百货的海外首店，宁波阪急百货2022年实现销售额46亿元，2023年实现销售额52亿元。
2022年底，宁波启动了“百团千企万人”拓市场、促招引行动。其中，日本站的行程最为密集，2天时间跑遍5个点位，涉及商场、化工企业及贸易机构。市投资促进局副局长李旭君说得诚恳：“这不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访，而是传递复苏的信号！”
我们能来，就是复苏！那片海风雨无常，但人们已明白，渡海的故事不应中断。
几天前，日本零售业龙头日本大创宣布落户北仑，将在北仑梅山保税港区设立9200平方米保税仓。
现场，企业负责人信心满满，称项目正式运营后，中国商品将通过日本大创北仑仓分发至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越南、新加坡等国，预计给北仑带来每年约7200万美元的出口额，并将持续增加出口份额……
千年光阴如电，海两边的故事进入新篇章。但开放合作，文明互鉴，是千年不易的永恒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