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古的涟漪 到王朝时代的 波澜壮阔

宁波 海洋 文明

大榭遗址二期制盐工艺流程实验考古图示。 (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供图)

大榭遗址二期制盐陶器。 (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供图)

鱼山遗址发掘场景。(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供图)

记者走下探方,零距离接触镇海汶溪遗址。 (唐严 摄)

大榭遗址发现的史前盐灶。 (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供图)

塔山遗址出土的青铜鱼钩。(象山博物馆供图)

海洋文明的火种,在历史长河中生生不息。

8000年前的井头山遗址,表明这里曾是世界海洋文化的重要源头区域之一;

7000年前的河姆渡遗址,证实先民已经掌握了比较先进的航海和捕捞技术;

今天,我们要探访的是6000多年前到3000多年前,古宁波湾先民创造的海洋文明遗迹,他们跟井头山、河姆渡的先民相比,又有哪些进步?

记者 黄银凤

A

在食物匮乏的远古,塔山人何以长到1.80米——

青铜鱼钩和象山渔文化

“象山渔文化源自何处?从历史角度来看,我们认为它孕育于以塔山遗址为代表的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文明时期。”在象山博物馆第二厅“海之民”主题陈列展现场,象山县文物保护管理所所长、象山博物馆馆长史伟开宗明义。

从象山博物馆驱车6分钟,我们来到塔山遗址。遗址位于象山县丹东街道东侧塔山南麓的缓和坡地上,目前已被回填,在原址上建成了面积约3万平方米的塔山遗址公园。两年前,这里已经升级为省级考古遗址公园。

根据地质调查,这里离古海岸线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占尽了依坡濒海的地理优势。正是初夏时节,绸绿如绘的峰崖、芳草萋萋的坡地,一派生机盎然。

“靠天吃饭”是新石器时代人类的生存原则,塔山先民的居住环境与河姆渡先民有很大的不同。

塔山遗址是我市最靠近海洋的滨海遗址之一,这里的土壤盐分较高,不利于农作物生长;遗址周围是山坡,不适宜进行大规模的水稻耕种;遗址周围无大的山脉,缺乏丰富的自然水资源。在原始生产力条件下,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原始农业经济得不到充分保障,缘海而居的塔山先民,开始眼睛向外寻找“奶酪”。

“海洋食物资源之丰富是人人皆知的,但要从海洋中获取食物,需要具备捕捞工具和捕捞技术。在这一点上,塔山人继承和发扬了河姆渡文化时期的渔猎经济。”史伟为我们解疑释惑,语气中充满了自豪感。

河姆渡文化是象山史前文化的源头之一。河姆渡人以他们的智慧,发明了先进的捕鱼工具,掌握了航海技术。河姆渡遗址出土的与捕捞有关的文物如木桨、独木舟模型、骨制的镖钩、陶网坠、石网坠等,以及大量的鱼类骨骼、蚌壳等水生动物标本,都是有力的物证。

作为继承河姆渡文化传统的塔山先民,已经掌握了比较先进的航海和捕捞技术。在近海的自然环境中,塔山先民灵活地运用这些技术,在大海中获取食物。

走到陈列于展厅正中央的两只商周时期的青铜鱼钩前,史伟两眼放光:“这是海洋文化的代表性器物之一,初步推测它可能用于海钓。”

记者看到,这两只十几厘米长的青铜鱼钩,保存得十分完整,呈倒刺状,与现代鱼钩相差无几。看来,生活在海边的象山人祖先,早已掌握了便捷的垂钓(包括海钓)技术,只是那时的人们绝不会像今天这样,把钓鱼当作休闲娱乐活动,而是为了生存所从事的一项生产劳动。

青铜鱼钩的发现,对研究象山渔文化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极大丰富了象山历史文化底蕴。

史伟指着陈列在象山博物馆的塔山遗址墓葬出土遗物介绍,塔山人尤其是男性形体壮实,骨骼较为粗大,身高在1.63米至1.80米之间。由此可见,塔山先民钙质摄入量较多,这是海生动物营养特点的体现。

B

良渚文化末期,大榭先民最早盯上了海水——

4000多年前的煮海为盐

当历史的车轮驶入新石器文化晚期(良渚文化末期),宁波先民向海而生,开始了中国人最早利用海水加工制作海盐的探索。

不久前,我们采访小组来到大榭遗址探访。大榭遗址位于大榭岛海拔60余米的涂毛洞山南麓坡脚下,这里东、西、南三面环山,北面向海,生物资源丰富多样,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约5000年前,来自宁绍地区的先民开始将目光投向隔海相望的大榭岛,他们越海而来,选择了榭北盆地涂毛洞山南麓这块宝地,以岛为家,耕海牧渔,煮海成盐,点燃了这座僻远海岛上的第一缕文明星火。曾经渺无人烟的海岛自此拉开了开发的序幕,先民的足迹几乎遍及岛内各地,创造了“盐阜民丰”的盛景……

千百年来的文明积淀,集中埋藏在总面积2万平方米的大榭遗址中,因为考古发现,让今人有幸目睹它的前世今生。

进入大榭剧院三楼的“海岛之光——大榭遗址考古成果展”陈列展厅,大榭遗址考古领队、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副研究馆员雷少一边为我们导览,一边讲述着当年他们发现这处迄今为止我国最早的海盐业遗存时的场景:

成组排列、结构清晰的大量盐灶和一些卤水坑等盐业生产遗迹,齐刷刷映入眼帘;多处制盐废弃物堆积在一起,顺着土台边坡向下倾倒;同时出土的陶质盐缸、盐盆和支脚等盐业生产用具,以及陶器、石器等日常生活用具,数量众多,极具特色,却十分简陋。4000多年前的大榭先民,就是利用这些简陋的工具,取海水作卤、煮卤水成盐,开创了我国海盐业生产的先河。

此外,在大榭遗址东面,还有至少9个商周时期的制盐遗址被陆续发现,说明海盐生产是大榭岛上历史久远的产业。

“商周时期,是大榭岛制盐文化承前启后的重要阶段。那时候,因为有利的地理条件,大榭岛上的海盐业生产传统继续发扬光大,生产规模扩大,产量有了显著提高。”雷少告诉记者,史前时期,大榭先民所生产的海盐,已不仅仅用来满足岛民的需求,而是供应给更大的人群;商周时期,盐业运输和贸易更加活跃;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越国有了盐官,应该已经由国家组织大榭岛制盐业的生产了。从此,宁波海洋文明从远古的涟漪进入王朝时代的波澜壮阔。

大榭遗址考古成果展现场展出的一幅《商周时期大榭海盐制作与外运图》,以油画创作的形式,描绘了大榭岛海盐生产作坊、工艺流程、船运码头和运输船只等,还原了3000多年前大榭岛海盐业产销两旺的景象。

古人云:“天生曰卤,人生曰盐。”此前,国内考古发现的我国先秦时期的盐业遗址,主要分布于长江三峡地区和渤海湾南岸地区,均是利用地下卤水煮盐。而东海之滨的大榭遗址,是我国古代海盐业的最早实证,以大榭遗址为代表的海盐制作技术源远流长并传承至今。今天,象山县大徐镇杉木洋村的老盐工还能复原出这种古法制盐技艺,可谓我国海盐制作工艺的“活化石”。

C

“海进人退、海退人进”的故事延续了2000年——

考古地层剖面传递的信息

同一历史时期,除了象山塔山遗址、北仑大榭遗址,镇海鱼山、乌龟山、汶溪遗址等滨海遗址的发现和研究,也证明了宁波是有着悠久海洋文明的区域。

比如,镇海汶溪遗址出土了陶网坠,鱼山、乌龟山遗址出土了较多海洋鱼类骨骼,出土陶片上还附着牡蛎和蛤蜊壳的痕迹,这些都是镇海先民利用海洋资源的例证。

而宁绍平原数千年来所经历的“沧海桑田”般的环境变迁,也能让人深切感受到海洋文明的精神特质。

记者从事文物考古报道3年来,零距离接触史前考古现场的机会并不多,第一次真实感受到海洋文明的生生不息,是在去年底对镇海汶溪遗址考古现场的一次实地探访。

那天,在考古领队雷少的带领下,记者走下深约3米的考古探方,“海侵”或者说“水灾”的历史,在如同“千层饼”一般的考古地层剖面前清晰可见——

6600年前,这里曾被海水淹没。后来海水退去,距今6600年至6400年间,河姆渡先民在这里定居,靠种水稻、渔猎为生。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几百年,海水来了,这里又被淹了,河姆渡先民被迫往山上走,或向别处迁徙。

又过了100多年,河姆渡先民回到这里生活,整整繁衍生息了1000年。

5000年前,海水又涌上来了,这里再次被淹,河姆渡先民被迫又一次搬迁。

再往后,这里还生活过良渚文化晚期、钱山漾文化早期人类。

海进人退、海退人进的故事,就这样循环上演了2000多年。

一处处史前遗址表明,宁波先民在煮海、耕海、围海、御海、牧海、航海的过程中,从陆地走向海洋,由恐惧海洋,到博弈海洋,到经略海洋,到与海洋共生共荣,与海结下了不解之缘。独特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宁波人独特的生活方式,而这种生活方式,造就了宁波独特的海洋文明。

“从全国沿海范围来看,在新石器时代,中国沿海东部一带是史前海洋文化起源最早、传承最丰富和最清晰的区域。宁波众多史前滨海遗址考古成果表明,海洋环境利用得好的时期,也是当地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得快、发展得好的时期。”华东师范大学河口海岸科学研究院教授王张华感慨地说。

记者手记

于坚忍不拔处 看见文明的韧性

记者 黄银凤

潮涌东海,日出东方。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地处华夏古陆的海洋与陆地交汇处,因亿万年的时间锤磨、亿万次的水火相搏、亿万回的日月轮替,在经历喷发、沉积、隆起、断裂、海进、海退之后,最终于7000年前后形成现在的海陆格局——隆起造就了山脉,断裂形成了港湾,进退诞生了海陆,沉积贡献了沃土,风化雕琢了奇观,日月孕育了灵气,山珍海味养育了生灵。

一系列史前遗址、遗迹的发掘表明,姚江河谷——宁波平原自新石器时代就普遍形成了海洋适应性文化。

在人类的发展长河中,中华文明作为人类古老文明中唯一持续发展、不断自我更新的文明,虽遭遇种种磨难,却始终保持着生生不息的活力,其自在的精神、文化内核,便是中华文明的韧性所在。

作为中华文明的组成部分,海洋文明也是如此。

海进人退、海退人进的故事,在镇海汶溪、鱼山、乌龟山遗址,以及姚江谷地田螺山遗址、宁奉平原下王渡遗址、象山半岛塔山遗址等史前遗址叠压成“千层饼”状的文化地层中都有记录,只不过形成“千层饼”的灾难事件是海水入侵、台风和风暴潮灾害的循环更迭。

这样的地貌演变和环境变迁,也发生在大榭这座神奇而美丽的海岛上。4000多年前,大榭史前先民利用海平面螺旋式上升、波动产生的潮间带资源,发展了海盐手工业。

换个角度看,这些地方为什么被人类一次次选中?我们的祖辈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即便一次次流离失所,但他们不辞艰辛,一次次重建家园,还发挥宁波自古以来具有创造性的文化基因,向海图强,出海闯荡。人也好,土地也好,海洋也好,依然生生不息,潮落潮起。

而现在,这些坚忍不拔的地方被我们发现了,所以故事就不只是故事了。考古学家们试图揭示:宁波人的骨子里就有一种遗传密码——创新、开拓、开放、包容等诸多精神特质。

虽然河姆渡文化、史前制盐文化已经成为遗迹,河姆渡先民、塔山先民、大榭先民也杳无踪迹,但这一文化基因已深深地烙印在甬城大地上,代代相传。

简陋的独木舟,粗糙的陶网坠,艰苦拼搏的河姆渡人、塔山人、大榭人都已经远去,但其中所蕴含的“勇立潮头、敢为人先”的精神,依然影响着当下。

专家说

渔盐之利,宁波海洋文明的接力棒

雷少 宁波市文化遗产管理研究院副研究馆员

在蔚蓝星球的波澜壮阔中,海洋以她浩渺无边的胸襟,孕育了文明的最初曦光。自古以来,渔与盐的丰饶,如同生命之源,滋养了沿海地区的繁荣,如同熠熠星火点亮人类文明。

宁波,这座坐拥天赐地理优势的滨海城市,于历史的长河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国乃至全球海洋文明不可或缺的瑰宝。

井头山遗址的惊世发掘,将我们带回到8000年前的远古时代,揭开了宁波悠久海洋文明的神秘一角。

随后,河姆渡文化犹如一部生动的史书,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不仅仅是7000年前至5000年前那片土地上的稻香四溢,更有宁波先民与大海深情相拥的足迹。

即便在距今5000年时,面临强盛良渚文明之光的遮蔽,宁波这片土地上的海洋血脉依旧涌动不息。

直至约4500年前,海盐业的勃兴,标志着宁波先民对海洋的探索与利用迈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渔盐,不仅是生存的根本,更化身为商贸流通的桥梁,推动着宁波与其他地区的紧密联系,海洋文明的接力棒,在宁波人的世代相传中,愈发闪亮。

从井头山的崭露头角,到大榭岛的突飞猛进,“渔盐之利”不仅是早期海洋文明发展进步的见证者,更是宁波史前先民与海洋和谐相融、勇往直前精神的生动体现。自新石器时代起,它便开始逐渐成为宁波经济社会发展的强大引擎,催生了独特的海洋商业贸易。

古代宁波,凭借着渔业与盐业的双翼,逐步成长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架起了连接东亚与全球的贸易桥梁,海洋文明的接力赛跑,在这里不断加速,绽放异彩;现代宁波,作为中国海洋文明的一颗璀璨明珠,将持续在历史的航道上扬帆领航,必将照亮新时代海洋经济与文化的广阔征途,书写生生不息的海洋传奇。

2024-05-31 从远古的涟漪 到王朝时代的 波澜壮阔 1 1 宁波日报 content_155912.html 1 3 宁波 海洋 文明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