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冯瑄 沈莉 王嘉彬
昨天,叶中央的追悼会在嵊泗县泗礁岛上举行。
根据遗愿,他的骨灰埋葬在泗礁岛一座小山上。从山头远眺,就是他生前工作过的第一座灯塔——白节山灯塔。
对于叶中央,我们的了解,更多是来自各级媒体报道——
他是“全国最佳灯塔工”“全国劳动模范”“中国好人”……
马尔克斯说:“生命中所有的灿烂,终要寂寞偿还。”但,这寂寞,叶中央无所畏惧,他的儿子叶静虎、孙子叶超群也坦然面对。
他们的心中,有盏不灭的灯,更矗立着一座塔。
跨越时空的守望
5月9日,阳光明媚,海风微凉。我们登上泗礁岛,送叶中央最后一程。
叶中央生前最后的日子,在泗礁岛度过。
他住的地方是一幢位于半山腰的两层小楼,白色的墙,黑色的瓦。
这几天,通向那里的山路边,摆满了花篮,有百余米长,望不到头,又好像望得到头。
那尽头,是夜行的航船,在茫茫大海中遇见的一束光。
对,是灯塔的光。
“即便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要望着灯塔,是我爸的执念。”叶静虎望着埋葬父亲的山坡,静静伫立。
这些日子,他眼圈微红,胡子拉碴。
由于患上胰腺癌,在最后的时光里,叶中央是痛苦的。
4月底,在得知父亲被查出重症、准备送往上海瑞金医院治疗后,叶静虎数日难寐。
“我住在定海,父亲在岛上,海上一直有雾,船不能开,我心里急啊……”那两天,叶静虎往三江码头跑了七八次,“接不到,还是接不到!”
这种牵挂,这种焦躁,在叶中央的守塔岁月里,经历了太多次——
那一年寒冬,他留守白节山岛过年,前来探望的妻女翻船身亡,他迎来苦苦等待之后的悲恸;
同事的孕妻来岛探亲,因为航程较长动了胎气,他有了第一次被迫当“产科医生”的不安;
岛上条件艰苦,给他带来了肺气肿等各种疾病,由于无法下岛、持续高热,他经历了肺病加重不可逆的无奈……
当然,叶中央还是有收获的。他收获了不少“孩子”。
这次,“孩子”们都来为他送行了。
陈奇斌,18岁就来到白节山灯塔。
那是1990年,“见到叶师傅的时候,他50岁出头,人瘦瘦的,很精神。”陈奇斌回忆。
业务没有难倒陈奇斌等人,一日三餐却让他们“动不了筷”。
“叶师傅一点都不生气,做饭给我们吃,把我们这群人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陈奇斌满眼泪花。
不过,叶中央的好脾气,并未用在亲人身上。
“来守灯塔吧!”
似命令,又是父心,儿子叶静虎、孙子叶超群接力走进了叶中央口中“有魔力”的灯塔。
在万顷碧波里,灯塔,见证了叶家五代人道不尽的离别和相聚。
灯塔,究竟有何魔力?
也许,人们可以从电影《灯塔世家》、话剧《夜太阳》中找到答案;
又或许,有关“人在灯亮”“百年守望”“百年孤独”“灯塔精神”的文章,早已点出了题眼。
我们无从得知。遗像里的叶中央,淡淡微笑,有点亲切,又有点严肃。
答案,只有叶中央和灯塔知道——
即使跨越时空,也不忘凝望。
又一个十年
皮肤黝黑,戴着黑框眼镜,瘦高个儿,为爷爷守灵的叶超群,时常陷入长长的沉默。
今年,是他参加工作的第11年。
前一个十年,他都在七里屿灯塔工作。
“前不久,刚刚被调到舟山的洛迦山灯塔,离家更近,来回也方便了。”叶超群说。
叶静虎接过话茬:“现在的守塔工工作就近安排,更人性化,儿媳在舟山工作,超群工作地点就在普陀山那边,回家方便了,不像我和他爷爷那时候……”
1988年,叶超群出生在泗礁岛上的祖屋里。4岁时,他就跟着叶静虎登上了灯塔。
“见到灯塔,就意味着可以见到爸爸了。”幼时的叶超群,懵懂地知道,灯塔,是亲人,也是依靠和归宿。
他清楚记得,小学五年级时,在校本教材里读到全国劳模叶中央的故事,“当时,班上其他同学不知道那就是我爷爷”。
叶超群大学学的专业是人力资源管理,毕业后当过两年兵,后来又在一家私企工作了两年。爷爷曾多次对他说:“还是去做灯塔工吧……”
“工作好好的,为什么要做灯塔工?”叶超群的疑问,正像当年叶静虎的疑问一样。
最终,叶超群怀着“小岛、浪花、灯塔”的浪漫,登上了方圆仅0.03平方千米的七里屿。
“最初两三个月最难熬,我不能想象爷爷、爸爸是怎样一年又一年地守着一座灯塔,但现在,我知道了……”叶超群神情平和、淡然。
是啊,相比爷爷和爸爸,他可以在岛上工作十天,下岛休息十天,再上岛;可以不用担心停电,因为有多台备用发电设备;智能化的灯塔设备,大大降低了应急抢修带来的人身风险;岛上可上网、有冰箱,补给物资充足……
“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灯塔工,带给别人的是希望。”叶超群说。
最后一代
已过正午,我们的聊天,断断续续。
“老爷子生前最挂念什么?”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叶静虎和叶超群陷入沉思。
“他呀,特别关心还有没有年轻人愿意干灯塔工……”
数字化时代,灯塔设备的迭代更新和智能化,一直是叶中央和儿子、孙子聊天时最热闹的话题。
“现代航海科技越来越发达,灯塔的作用慢慢减弱,灯塔也会完全自动化。你会不会是最后一代灯塔工?”我们问叶超群。
如今,在东海航海保障中心宁波航标处管辖的灯塔中,只有8座灯塔仍然有灯塔工24小时值守,不到40名灯塔工,平均每座灯塔5名灯塔工。
“每次上岛就两个人,没过几天,该聊的都聊完了。”叶超群说,经常两个人待在一起,各自看手机,“因为孤独,年轻人不愿意做这份工作。”
在叶超群的同事中,大多数人年龄超过45岁,其中几人即将退休。36岁的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当时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同事,要么转到后勤处,要么辞职转行,差不多就剩我了。”叶超群说。
未来的灯塔工,何去何从?
“目前,灯塔基本可以实现无人化管理。”叶静虎说,“未来的灯塔工,守护的不再是‘塔’本身,更多的是精神。”
是的,茫茫大海,我们依旧需要灯塔。
因为,总要有一束光,指引回家的路……